无论从哪方面看，我身上都不具备档案意识。

　　然而，我却用一个像模像样的活页夹，保存了<<新闻调查>>现有的能看出其发展思路的标志性文字记录。有最初的播出目录，有作为其纲领性指导思想的关于新闻调查的若干问题，有在栏目创办两个月之后形成的<<新闻调查>>编导工作规范，有对编导进行示范的关于淮河水的编导阐述和拍摄日程安排，有以理性思维为主、逻辑框架清晰的张家港策划案，有洋溢着灵感和才气、具有发散性思维特征的关于“买房――梦想还是现实”的策划案，有让人联想起集思广益的策划会的选题。

　　我一直将这些东西看作是<<新闻调查>>探索的步履和这个栏目的备忘录，并一直在期待着关于它的成长乃至发展的新的纪录。

　　“胡子工程”备忘录在给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化过程中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工厂狼狈不堪的形象备忘中，也给<<新闻调查>>自身的成长存了一份不可替代的档案。这份档案中至少装着两项内容，一是自创办本栏目以来在节目形式上进行的一次更新，另外就是<<新闻调查>>从此有了自己的形象广告并在广告中喊出了自己的声音。

　　关于栏目本身的形象广告并不是<<新闻调查>>的创举，世界级的新闻大台有无数这样的范例可供我们借鉴，我们的伙伴<<东方时空>>和<<焦点访谈>>在这方面已经有了好几年的实践经验。然而，<<新闻调查>>形象广告的出现对于栏目的发展仍然具有其独特的意义。形象广告既浓缩着栏目的风格，也承载着栏目的追求。这种不断沉淀的结果将会对栏目的发展方向乃至风格进行一种视觉化的规定。更重要的是，这种规定不是外在的硬性的约束，而将会在实践中变成从业人员的一种潜意识的自觉。

　　如果研究CNN近几年来的几次形象广告的变化，你可以发现，这些广告恰恰就是CNN某一时期追求的目标或者说值得夸耀的东西。当全世界没有一个台是昼夜不间断地向世界发出新闻时，它在其形象广告中从各个角度展示着自己24小时播报新闻的能力，从而树立了世界新闻领袖的形象；在建台十二周年时，它的形象广告换成了对世界重大事件几乎无一遗漏的现场直播，这既是它纪录历史的追求，也是它承诺这一追求的证明；在这之后又推出了一大批现场报道记者，这其中既有记者们作为全球重大事件的报道者与世界同欢乐共苦难的身临其境，同时也有记者们对着镜头表白对CNN使他们作为历史见证人的由衷自豪。这些引进形象广告不仅清晰地记录着它的发展思路，而且能煽每一位新闻从业人员心头积淀的那种对新闻事业的激情和追求。

　　不知为什么，我在看到<<新闻调查>>的第一个形象广告出现时，似乎也看到它今后不断变化的形象广告，而这些只有几十秒钟的形象广告的变化过程，正是栏目成长和发展的清晰历程，这种电视语言所做的纪录将更逼迫我们在电视栏目上追求的真实，这也是<<新闻调查>>的档案，是一种我的活页已经装不下的档案。

　　如果说形象广告的出现将逐渐固化<<新闻调查>>栏目的风格和追求，那么这次在“胡子工程”备忘录中进行的形式上的改进则将会悄悄启动<<新闻调查>>一系列变革。

　　所谓形式的变革，指的是将<<新闻调查>>过去十秒钟由音乐和标题组成的隔断替换成用画面、配音和同期声组成的小段落。

　　过去的那种形式具有节目的层次隔断，让观众稍稍休息，突现“新闻调查”标题这样几个功能。而现在这种做法是让长达45分钟的节目多了几个段落的提示性归纳，它一方面强化了节目的思路和主题，另一方面突现了节目的层次感，三是非本节目记者的话外音也能实现节目的隔断功能。这几个小段落在进行概括性的提示时大大帮助观众理解了下面将要出现的内容，一个有心的观众需要的不仅仅是休息，更需要的是节目内容的深入。

　　同时，这种外在形式的变化将直接作用于记者。由于节目中有三四个总结性的提示，它的主要功能是对每一个段落的节目主线发展脉络简洁地完整地交待并留出一个段落的缺口，这个职能过去一直是由记者的串场来完成的。就过去播节目来看，记者在这些起承转合的场合基本是面对观众提出问题，而提出问题的方式已接近程式化，这种程式化既表明编导在原有形式中推进节目递进层次递进手段的贫乏，也让记者处于千人一面和单调重复的局面中。被解救出来的编导在有了现有的节目形式之后，可以更多地与调查过程中每一个调查链衔接，记者可以在面对观众时更多地融入调查过程，而不是为了承担节目结构的重任游离地站出来引导观众。

　　以上所说的只是看得见的变化，由此还将导致一个看不见的变化，那就是栏目周期性的探索对从业人员创造性的激发，这种创造性将不断冲破节目形式运行过程中带来的板结。

　　对于<<新闻调查>>来说，无论是回溯还是前瞻都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我曾经有幸参加了1996年5月17日<<新闻调查>>开播之际在京城北郊的星明湖举行的开播仪式。当时作为一个观众和旁观者，我目睹了在场每一位创业者的神情，那个场面让人想起农户人家盖房子上梁时的情景。其实当时的<<新闻调查>>就是在盖房，在一块平地上，在没有设计图纸的情况下搭成房子，这间房子就是当天播出的<<宏志班>>。<<新闻调查>>在这栋房子中住了将近一年。如今，当有人对这栋房子进行翻修时，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了开播仪式上的几个细节。

　　那个开播仪式很简单，简单得在开播前没有任何一件东西能表达大家的激动之性。当时我们吃饭的饭厅似乎正好开业，大大小小的花篮也我们不相干地摆着，花篮上还有某某送的红布条。在无休无止的广告声中，张步兵满面笑容地从外面拿了一个进来放到大家的面前。那天播是夏骏的节目，他却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冷静，然而当他看到这个花篮时却严肃地从沙发上起身用力地把那两条红布甩到了花篮后面，一次没有甩过去，他认真地甩了两次。善解人意的袁主任不知是否观察到了这点，反正他一会不知从哪儿端来一篮玫瑰花，红色的，而且没有任何不相干的东西挂在上面。

　　那天节目前广告似乎多得让人难以忍受，白岩松发挥着他的想像讲着一个又一个让大家捧腹的笑话，一个双一个的笑话似乎早已讲完，9点10分已到，然而广告像一个无休止诉说的老妇在考验着每一个人的承受极限。

　　袁主任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爆发！”根据他对原文的创造和语言的讲究来看，他还未到忍耐的极限。然而鱼贯而出的广告之后李仁堂仍在高举喜临门酒时，他终于说了一句大白话：“太漫长了！”最有耐性的人也终于受不住了。

　　在一片难耐的叹息中，宋是鲁和孙爱萍一直在默默地看着屏幕，他们既不会讲笑话也没有急躁，一个用右手一个用左手举着酒杯，我看到他们这个姿式时他们似乎举了很久很久，若有所思的神情就像举着一个悠悠的长梦。他们一动不动的姿式和神情像一座雕像，象征着开播仪式中一个集体的期待。

　　第二天早晨返回北京城时，阳光和路旁高大的树木不断地掠过车窗，在那种明暗交错的光影中，有关<<新闻调查>>的意象一个连着一个在我脑中出现，我觉得它既像一辆已经出发而燃料不足的战车，又像一条不知要流向哪里的河流。

　　所以当今天的<<新闻调查>>在增添燃料和确定流向时，我不由又想起那个只看过几眼而至今难忘的星明湖的往事。无论是回忆本身还是引起回忆的缘头都让人愉快而充实。这种充实让我们在山崖穿行中的孤独、异乡病床的伤感、劳累困顿的衰竭、忍受委屈的辛酸都似乎变得有所依托有所附丽。

　　在<<新闻调查>>这辆已经开出的战车上和已经奔涌出山的河流中的人群，有的风华正茂，有的年富力强，总之这是一群正在将自己一次性的黄金年华交给<<新闻调查>>的人。这并不是说我们每个人要做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要成为一个怎样的英雄，我们所处的时代已经是一个没有权威没有英雄、一个可以无序可以轻松可以无所谓可以嘲讽一切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过份的执著和奢谈追求，要么会显得滑稽要么就是矫情。然而我们每个人，尤其是在那辆燃料并不充足的战车上，在那条流向并不十分确定的河流中的人，都无法不关注战车是否会接近胜利的边缘，河流会不会有自己固定的航道。

　　帕斯卡尔说，河流是前进着的道路，它带领我们到那些想要去的地方。愿<<新闻调查>>就是这样一条河流，真的能带领我们到那些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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