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了自己20多年前的一张照片，触景生情，想起当年亲历的一次“实话实说”。

　　1976年9月9日，毛泽东主席去世。我当时在济南市山东电影机械厂当工人，同时兼任厂团委委员。为了悼念老人家，我们颇费了一番心思，最终决定组织青年团员到济南市北郊参观毛泽东当年视察并题词“人民公社好”的北园公社水屯村，并请老贫农做“忆苦思甜”报告。

　　当时水屯大队派两个人接待我们。一个是当年亲身经历毛泽东来村视察的村干部，他给我们讲述视察经过。至今，我能记清的仅有一个细节，那就是当他讲到毛泽东在视察过程中，他老人家轻松一跃，跨过一个宽1.5米左右的水渠，走向稻田时，连续模仿毛泽东当年的跨越动作，三次跨过同一条水渠。他激动地说，毛主席看上去像四十多岁。于是，我们这些人也纷纷虔诚而好奇地模仿那个跨越水渠的动作，体会领袖当年的风采。

　　随后，我们来到一位农民家里，听他作“忆苦思甜”报告。时间像一个设计精良的筛子，留下的记忆，总是那些能触动心灵的东西。他的名字、报告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尽管当时听得很认真。不过这位农民在闲聊时不经意地发自内心的一段实话实说，却让我至今不忘。

　　在那个年代，人们说实话的程度，往往依正式和非正式以及开会规模的大小成反比，会议规模越大，大话、套话、空话、假话也就越多。听完报告，我们五六个人围着这位农民随便聊起来。没有了作报告的拘谨，谈话也越来越近拉家常，他说：“现在我们这里搞大田，把菜地、池塘改成稻田是不合算的。一块块稻田连成片挺好看，但挣不着钱。”“水屯这里地势低、水多。多少年来，主要靠种菜，特别适合种藕。挖个藕池，几个人合伙干，弄它几挑子藕到市里一卖，一天就挣他几十块钱。特别是1960年和1961年那会儿，那真叫挣钱啊。”“现在不让干了，菜地没了，藕池也大都填平了，稻田倒整了不少，可大米不经吃，只好到城里用大米换粗粮。”“我要是种点菜、挖点藕，你们城里人不也方便吗？唉！可队里就是不让干。”

　　我问他：“你们队里统一组织社员种菜种藕不行吗？”他说：“行是行，队里现在也按照上级的安排，搞了些菜地，市里来人定价统购包销，可是种菜如种大田一样评工分，个人也挣不了什么钱。”他向往的那种干法，今天看起来，再平常不过了，可在当时这叫“小生产”，是资本主义尾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农民的这些“实话实说”，显然已经超出了当时“忆苦思甜”的范围，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给他上个反对集体经济、鼓吹资本主义之类的纲，是不为过的。说实话，我当时还真的联想起在批资产阶级法权时常讲的一段著名语录：“小生产是每时每刻都在产生资本主义……”不过，这些大实话和他说这些话时的一脸困惑，连同那憨实的外貌下萌动着的对过好日子的向往，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当年，我们这些年轻的“工人阶级”看到农民那种简单的生产、生活状况，对他们普遍产生了同情。

　　如今，北园镇及水屯村的农民，别说种水稻了，连种菜、挖藕也不干了。因为土地已大都被城建和企业征用，这里的农民已经全部转为城市户口。由于开发土地和兴办村镇及私营企业，现今北园镇已成了山东省有名的富裕镇。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当年所在的红极一时的电影机械厂却很不景气，工人们大都正在为生存所困惑。

　　时过境迁，人民公社已成为历史。在凝望着照片感慨不已的同时，我想，无论到什么时候，都应该是实事求是，实话实说好。(冯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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