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的济南连续多日降温阴天，不见太阳，早已过了旅游的黄金季节，铁路、公路等交通线路频频告急，大量旅客待机而出。就在此时，国内的一些知名旅游学专家、学者及政府官员则逆流而上，从北京、上海、南京、广州等地聚集泉城。

　　一个月前，他们也曾有此一聚。短短一月，两次相聚，事出有因。从去年5月开始，山东省花40万美元请国际旅游组织帮助制定了一份该省旅游发展的中长期规划。在前一次初审时，专家们对洋专家制定的规划提出了猛烈的批评，原稿几乎被批得一无是处。这次，人们也预料可能会出现新的暴风雨式的中西文化大碰撞，甚至担心该稿能否被最终通过。

　　然而，经过两天的讨论，终审稿终获通过。尽管，有专家称，终审稿与初审稿并无本质区别，但参加评审的专家们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对规划稿提出过多的意见。据说，这可能与临近春节，大家心气平和有关。而其中一位评委则更坦率些，他说规划的通过是在双方签订合同的第一天就已经决定的。

　　但记者在采访中获悉，一些意见还是让人们担心：这份花费40万美元的洋规划能否得到充分实施。某市的一位旅游局长在评审会上公开表示，这份规划对他们的指导意义等于零，他们甚至没有敢拿给该市主管市长看。整个山东省17个市县中，有7个市县的旅游局长们对这份规划感到或多或少的不满意。

　　那么，为什么要冒这个风险，花高价买来一堆未知数呢？国外专家的规划究竟比国内专家的规划高明多少？

　　-国内专家一百万元的规划未落实

　　四十万美元的洋规划后来居上

　　新世纪之初，各行各业都在忙着制定规划。山东省在1999年底通过了一份加快旅游业发展的决定，旅游产业在全国进入了前十名。省里决定制定一份远景发展规划，并由省旅游局组织了一批国内专家进行论证。

　　有关方面提出，由国内专家来制定这份规划将耗资100万元左右。据了解，这批专家都是山东省境内的一些高校的教授学者，他们对本省的旅游资源都相当熟悉，曾经做过多份区域性的旅游规划。

　　正在各方准备之时，由世界旅游组织帮助制定的四川省旅游规划通过了。这个消息让山东人感到兴奋。他们也把目光瞄向了国际专家。于是，决定向国际招标。结果，从世界旅游组织请来的多家咨询公司中选择了现在这一家，费用为40万美元。尽管，当时许多国内专家想不通，但是都抱着拭目以待的心情迎来洋专家。国内专家的规划也就不了了之了。

　　国外专家组组长是瑞典人彼得森先生。他告诉记者，自己从70年代就开始做旅游规划，已经主持做过几十个方案。但是，这次最大的不同是经费由政府划拨，以前大多由联合国计划发展署或者世界银行等国际组织出资，所规划的地区也没有特别的要求。这次政府既然出资，要求也就格外严格。因此，他提出由自己来担任这个专家组组长。

　　他说自己特别高兴人们在意他的规划。但是，这也使他听到了或许在其他地方不曾听到过的许多尖锐的批评意见。他承认这些意见对他有一些帮助，比如国内专家提到的规划中要考虑到中国加入世贸以后的情况，这是他所不曾预料到的，因此在终审稿中加入了这一项。

　　不过，还有许多他不能接受的意见依然存在着，并将可能影响到这份规划的最终实施。对此，他坦陈，希望规划能有一部分被接受就行了。———可这对于花钱的一方来说是不是太亏了点呢？

　　-“雄鹰”与“圣人”打起来

　　是我们太保守还是洋人不解风情

　　彼得森和他的伙伴们从2000年5月开始在山东进行调查研究，制定规划。7个月的时间里走了200个风景区。几乎是走马观花，到了当地听听汇报，然后由当地人陪同参观一些地方。记者问他，如果由中方专家自己来做，没有语言障碍，是否会更方便些。他表示，如果允许他们自由选择，也许会了解得更全面一些；如时间再长一些，规划也会更好一些。

　　在众多城市中，济南市是他停留时间最长的一个城市，因此，也算是情况了解得比较多的城市之一。济南市旅游局长在发言中十分感激外国专家提出的恢复芙蓉街建议，而据当地媒体的朋友称，这条街现在已经拆得几乎全无，希望外国专家的提议能有助于尽快恢复这条旅游街。

　　两度参加评审的东南大学旅游学系主任喻学才概括洋规划初稿为“重沿海轻内陆，重民俗轻文化，重度假轻观光”。

　　最令中方专家不能接受的是，他们提出山东省对外旅游宣传的形象是“一只雄鹰”，理由是从地图上看，山东的版图像一只雄鹰。喻教授等觉得此说甚是荒唐。雄鹰在世界各地多得是，不能给人留下任何印象。而对于世界各地来说，中国山东最无可替代的资源是孔老夫子和泰山，即所谓的“一山一圣人”。

　　对此，世界旅游组织的代表徐晶先生认为，孔子在华人圈中有影响，特别是亚洲地区有影响，但是要让欧洲和美洲人来接受孔子，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他们更希望到海滨去休假，他们喜欢山东的民俗，所以，在这个规划中特别提出要在微山湖地区发展民俗旅游。据说，即使是一只简单的小木船，也能让老外们高兴半天。可是同样的东西，对于国内游客来说索然寡味。这就必须作出抉择，是为海外游客服务，还是为国内游客服务。

　　记者提出，能否让两方面都满意呢？徐晶先生认为很难。比如说，海滨度假，中国的小姐们喜欢在沙滩上支一顶阳伞，以免晒黑，而国外的游客恰恰相反。国内游客可以一个挨着一个躺在沙滩上，而国外游客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且他们喜欢在海滨设一个酒吧，喝酒、晒太阳。究竟是满足谁的需要呢？

　　有人觉得国内专家太保守，所以才会发生这些冲突。对此，喻教授承认，国内专家坚持打文化牌固然是老祖宗情结在起作用，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就都给予否定。

　　喻教授还认为，山东不同于其他省市的旅游资源就在于“一山一圣人”，这在客观上也是不容忽视的资源。我们承认外国专家制定的规划运用了一些先进的方法，比如打破市县界线，划分旅游区，按照客源来细分市场等，这都是我们值得学习的地方，但是外国专家对中国文化的了解不充分，特别是对当地历史、地理，以及周边省份的旅游状况的不甚了解，决定了这份规划的局限性。

　　初审后，外国专家组对中方专家提出的意见进行了考虑，并对规划做了修改。终审稿被山东省旅游局的领导称为“完全中国化”，中方专家也认为在体例上更接近中国人的习惯，但在内容上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中方专家们的意见也部分得到了体现。一些引起争议的说法被回避了。

　　-整体规划变成了入境游规划

　　中方专家是同行还是助手

　　对于这份规划，山东省的一位领导一言以蔽之，称为“入境游规划”。也就是说，它只适用于吸引海外游客。那么，要冠以《山东省旅游发展总体规划》就名不符实了。怎么办？当时曾有领导提出，国内部分由国内的专家来补上。因为在规划组中也吸收了一部分中方专家参与。

　　那么，中方专家到底发挥了什么作用呢？他们的意见有没有被采纳呢？

　　一位始终参与此事的中方专家感觉，自己在其中的定位不明确，不知道到底与这些洋专家们是同行，还是做他们的助手。事实上，他们经常忙于向外方专家提供其所需的资料，忙于帮助他们联系调查，真正参与规划的时间和机会都很少。即使是在有关领导发现这份规划的不足，要求国内专家补缺时，他们仍然没有太多的机会。因此，一位参与评审的专家提出，请外国人来做规划当然可以，但一定要由中方专家担任组长，不能完全听任外方专家。

　　正如中山大学的一位教授所说，这份规划与其说是规划不如说是建议。因为并不能就此提交给山东省人民政府批发，而须对此进行重新改写。也就是说只能吸取其有用部分。既然外方专家提出的只是一个规划建议，那么，规划组由中方专家来主持似乎更合理一些。只是，人们又不禁把目光转移到40万美元上来。一条建议真的如此值钱吗？

　　北京大学教授吴必虎先生提出，应该充分吸收中方专家参与规划。这一点得到了世界旅游组织的代表徐晶先生的认可。他则具体提出，光靠洋专家是有限的，以后一定要考虑让中方专家从第一天就介入其中，并充分考虑到中方专家的费用问题。因为，此次计划中的40万美元并没有包括中方专家的费用。据说，这也成了影响中方专家积极性的一方面原因。为什么要给人一种感觉，好像中方专家的意见不如外方专家的意见值钱呢？

　　大概正是由于这方面的原因，这份被定性为入境游的规划中所欠缺的国内部分在终审稿中依然是一个缺憾。

　　-二十年后还是三类区

　　旅游局长怒问专家组

　　山东聊城市据称是一个“有的聊”的地方。可是在这份洋规划中却没聊上几句，以至于在2020年山东省旅游战略图上，聊城仍然保持现状，仍然是三级旅游区。这让该市旅游局长很是不满，难道20年后他们都不能从三类旅游区中脱胎换骨，加上其他一些地方引用数据的明显错误，比如，规划中列举的该市旅游饭店的床位十年后还不如现在的床位数多。还有一些数据在初审会上就被列举出来，可是这次仍然没改过来，使得这位旅游局长很是恼火，他公开责问专家组：是不是他们提的意见太多了，太尖锐了，专家组就是不改？

　　在陈述了聊城近年来发展旅游的形势及趋势后，这位局长表示，由洋专家制定的这份规划对他们来说指导意义等于零。他们甚至不敢拿给当地主管的市长看。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自己制定规划。

　　在会后接受记者采访时，世界旅游组织代表表示理解聊城旅游局长的心情，但是规划是个大纲，不是详规，因此不能那么具体。

　　他这种解释能否被接受现在还很难说。在会议最后的晚宴上，不少市县的旅游局长都在邀请专家们到自己的所在地看看，并表示，他们正在制定自己的规划。有的规划已经通过了当地政府的批准，并开始实施了。而这些规划并没有考虑到正在制定的省里的规划。一旦这些规划发生了矛盾后怎么办呢？是各行其事，还是地方规划服从省里的规划？

　　-为了发展刘公岛的旅游，“驻军有必要尽快撤走”这样的规划谁来保障

　　如果只是省市之间的旅游规划发生了冲突解决起来还不算太难，可一旦旅游规划与城市规划、交通规划、国防规划发生了冲突该怎么解决呢？与会的一位政府官员提出，如果省政府批准了由外国专家组制定的旅游规划，这个规划就有法律作用，就必须执行。可是，规划中许多地方与现行的其他行业规划有冲突，同样都具法律效力的规划执行哪一个呢？

　　但是会签到底能否解决所有的规划间的冲突呢？记者询问彼得森先生，他表示，不要把中国看成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做旅游规划，各地的原则都是相同的。既然要发展旅游，就要按照这个共用的办法来做。

　　外国专家提出的可望在5年内建成的设施，包括恢复原有的高尔夫球场，建立四、五星级宾馆。规划中曾经有一段文字提到：为了发展刘公岛的旅游，“驻军有必要尽快撤走”，即使海军真的撤走了，这些设施能否建起来也是个疑问。省建设厅的代表在评审会上提出，这完全是以欧洲地区的价值标准做出的规划，中国目前城市人口中打高尔夫球的只占千分之一，而对于只有3.15平方公里的刘公岛，要拿出1／10的土地建一个高尔夫球场供千分之一的人消费，面是不是太狭窄了？

　　园林、旅游界的官员和专家也相继指出，刘公岛的特点是“三海”，即海岛、海洋、海防，也就是说海战的军事题材才是这里根本所在。把它完全变成一个供海外游客度假的地方是否合适呢？对于一个连淡水供应都困难的小岛，要建一个四五星级的宾馆，代价是不是太大呢？

　　这些意见最后能否被外国专家组接受，现在还不得而知。

　　-花了大钱，买来的会不会是一纸空文

　　四川省是国内第一个请世界旅游组织帮助制定旅游规划的，也同样引起了许多意见。不过，据说，该省政府与各市县签下了军令状，必须执行。海南、上海等不少省市也有意请世界旅游组织来规划。因此，山东省的规划能否做好十分引人关注。

　　世界旅游组织为何如此热衷于做省市规划呢？该组织的代表徐晶先生表示，一方面是加强该组织与中国的地方政府和企业之间的联系，另一方面，他认为目前国内做的旅游规划缺乏多学科性，地理所做的规划强调了地理，设计院则强调了土地的使用。而国外专家组是由多学科专家组成的。当然，对此，国内专家并不全认可。有人指出，国外专家虽然是由多学科组成的，但并非每个学科的人对旅游都了解。这种组合未必是最佳的。

　　彼得森认为，专家组提出的建议是中国人所需要的，甚至比我们想象的还需要。他们从市场导向、客源情况划分旅游区，建设旅游设施的方法得到了中国专家的普遍认可。这也是目前我们所缺少的东西。但是，以上一些矛盾和冲突如果解决不好，很可能影响地方政府的积极性，引起相关部门的不满意。而这些规划的实施如果没有相关部门的支持几乎是不可能的。(本报记者陈春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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