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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TV《经济半小时》:毒水送来癌症噩梦

http://www.sina.com.cn 2001年02月17日13:38 中央电视台

  一、癌症

  广东省翁源县上坝村在历史上是一个鱼米之乡,当地曾经流传着这样一句歌谣:有女要嫁江河村,不愁吃来不愁穿。歌中的江河村指的就是今天的上坝村和小镇村。但是如今这句歌谣却变成了:有女不嫁上坝村,缺衣少吃多癌症。上坝村成了远近闻名的贫困村、癌症村,当地的人们谈癌色变。《经济半小时》记者就此进行了调查。一来到上坝村,就有人告诉记者,一个月前又有一人死于癌症,这已经是村里2000年第16个因为癌症死去的人。在村委会,村干部何寿明拿出了村里的死亡人员登记表。村干部:1997年到今年2000年死亡人数有40多人,90%以上都是死于癌症。最年轻的是禾仓组的何远添,男,1980年出生。在村干部的带领下,记者来到了何远添的家。这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家:低矮的土坯房,昏暗的屋子,破旧的桌椅,除了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在这里,我们见到了何远添的叔叔何天尧。依据当地的习俗,人死之后,他所用过的东西都要扔掉或烧毁,记者没能看到何远添生前的照片和其它物品。几经寻找,也只找到了一张他住院时的透视照片,这或许就是这个18岁的年轻生命在人世间所留下的唯一印迹。目前,何天尧和他的另外一个侄子相依为命。种地之余,他们偶尔做一点零工。欠下的1万多元债务该怎么还,他们想都不敢去想。离何天尧的家几十米远就是何永珍的家。在村委会的死亡名单上,这家也赫然登记了一个名字:何远星,男,1973年出生,1998年1月死亡,死亡原因:癌症。何远星是何永珍唯一的一个儿子。在村里,十多年前他就自己盖了一栋楼房,日子过得很是舒心。没有想到,这唯一的儿子却患上肝癌去世。伤心之下,他断然决定举家搬迁。在何永珍租来的家里,记者看到,他一家7口人全挤在楼上楼下几间破旧的房子里,甚至楼梯下、厨房里都摆上了一张床。现在,何永珍很少回上坝的家,有空时,他偶尔会去儿子的坟上看一看,拔一拔草,垒一垒砖。在上坝村,每个人都在担心,有一天癌症会突然降临到自己头上。但村里几乎没有人去医院做全面的检查,因为没有钱。而如果不是一个月前的肚子痛,何永太也不会去医院,这几年,他不时看到、听到村里人得癌症的消息,但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回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因为没钱住院,何永太只好在家治疗。从那时起,早晚煲一次药就成了他妻子曾细花每天最重要的一件事,而喝药则几乎是何永太生活的全部内容。记者第一次见何永太时,何永太除了肝部疼痛,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仅仅半个月之后,记者再次见到了何永太,这时刚好是大年初十。让记者吃惊的是,这时的何永太已经是双脚浮肿,无法站起来走路了。而且由于肝腹水,肚子肿胀,连躺着也困难,每天只能是坐在靠椅上休息。虽然每隔一两天,村里卫生所的医生都要来家里给何永太打针,但他们心里都知道,这针只是消肿、止痛,根本无法阻止病情的进一步恶化。现在,最让何永太放心不下的是他的4个儿女和80多岁的老母亲。何永太说他才37岁,他还不想死。但是,面对一天一天加重的病情,除了等待之外,他没有别的选择。目前,村里已经查出得了癌症的,除了何永太,还有三、四个人。根据村委会的不完全统计,从1986年起上坝村死亡的250人中,因癌症死亡的就有210人,占死亡总人数的84%。而除了癌症之外,皮肤病、肝病也是村里的高发病。近20年来,村里有400多名青年报名参军,但几乎无一体检合格。如今,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离开,村干部告诉记者,近年来从上坝村搬迁出去的人家大约有70多户。但更多的人既没钱去检查,又没有能力搬走,就只好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在上坝村,癌症的阴影笼罩在村里的每一个角落,盘踞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人人都在恐惧之中度日如年,而鱼米之乡的上坝村已经成为了记忆中的历史,遥远得有些模糊。那么,从鱼米之乡到癌症村,上坝为什么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二、毒水

  这是一条普通的河,但是对于上坝村的村民来说,这却是一条死亡的河,因为它给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带来了癌症。在村民的带领下,记者来到了河边。这条河有个学名叫横石河,但是当地的村民都叫它红河或者是黑河,因为这里一年四季流淌的河水不是红色的,就是黑色的。而这条会变色的河却是上坝村最主要的水源,在河边,记者看到,浑浊的河水和铁锈色的河滩分外刺眼,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全部结上了一层白色晶体。同时记者还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村民说,这是硫酸的味道。这河水你们敢喝吗?不敢喝,连用都不敢用,洗衣服都不敢用这个水。如果说用了这个水会有什么反应?用了这个水就会发痒,手脚都烂掉,就这样。据了解,村里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在村庄上游的一个河流交汇口,记者见到,一边是水清如镜,草长莺飞,一边却是寸草不生,鱼虾绝迹。村干部:鸭子一下水就会死掉,快的四五个小时就死掉,慢的三天四天它就死掉。果然,记者在村里没有见到一只鹅、一只鸭,却看见了大片大片抛荒的土地。村干部:以前我们这个地方,这一片全部都是良田,现在没有人敢要了。这个田现在种粮食的话,一亩田一百公斤的谷子都打不到。据了解,目前上坝村直接用污水来灌溉的农田还有1600多亩。据有关部门检测,上坝村的河水、农田土壤里重金属含量严重超标,其中土壤中铅超标44倍,镉超标12倍。目前,上坝村村民的生活用水几乎全部依靠井水,家家户户一口井成了上坝村一个特有的景观。据村民反映,即使是井水也不安全,在翁源县环保局的一次检测中,有些井水也被检查出重金属超标。而上面大大小小的领导到上坝来视察时,几乎没有人敢喝他们的水,全都喝自己带来的矿泉水。上坝的水已经远近闻名。那么,河水的污染到底来自哪里呢?稍候我们将继续追踪毒水之源。

  三、毒源

  在上坝村,记者听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毒水”,这是村民们对被污染的河水的特有称谓。20年来,他们就“毒水”的问题不断上访,但直到今天,污染依旧,甚至越来越严重。那么,这“毒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这困扰村民已久的污染问题为什么就一直得不到解决呢?村干部:按照环保部门讲的,说毒水是大宝山矿区流出来的毒水。村民说的大宝山是广东省的一座特大型矿山,位于上坝村上游十几公里的曲江、翁源两县交界处,其矿产资源十分丰富,有铁、铜、铅、锌等多种金属矿。70年代初期,国家正式对大宝山进行全面开发,上坝村的河水就是从那里流下来。那么,是大宝山的矿水造成了污染吗?记者来到了大宝山矿业有限公司。李矿长:我们也很同情上坝村的群众,我们说这方面大宝山有一定的责任,但不是主要责任。据介绍,为治理废水,大宝山矿业公司先后修建了8座堤坝,总投资达到3700万元,基本上做到了所有的工业废水回收利用。记者来到了公司最主要的一个废水排放口。陈处长:总的排放口就在这里,我们这个坝一般是不排水的,因为我们现在矿山的选矿水,是全部利用这个槽对坑尾矿坝的水来选。我们是舍不得废水往外排的,我们还要回收利用的,我们的循环水的利用率达到90%以上。在大坝脚下,记者看到,只有少量废水从坝内渗透出来,根据曲江、翁源等地环保部门的检测,除了PH值仍然偏低,也就是水质偏酸之外,其它各项指标都已达标,水质也已经清澈见底。而就在这股清水的另一边,却源源不断地流着黄泥水。陈处长告诉我们,这些黄泥水都是农民非法洗矿点排放的,也是造成上坝村河水污染的主要原因之一。在大宝山,这样的洗矿点随处可见。这里是大宝山矿区的一个个体选矿点,个体老板开采出来的矿,就是在这种地方经过清洗加工,加工出来的废水,在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情况下,就直接顺着这条沟往外排放。据了解像这种选矿点在大宝山矿区一共有29个。你在这里干了多长时间?我干了好长时间了,干了差不多五年了。没有什么措施对这个水进行处理,就这样直接排下去了是吧?就那边挖了一条沟。那个水呀,水是这样的。就是冲了水之后就直接往外排了?水要怎么样处理呢?私人老板。没有处理的?没有,就这样流到下面去了。那你这五年来所做的所有的厂里,几乎都没有?都是这样下去的。

  而除了这29个洗矿点之外,在大宝山矿区,还有一些大规模的民间选厂。它们的危害要远远大于洗矿点,上坝村河水中严重超标的各种重金属主要来自这些污水。记者的出现显然令一些选厂措手不及,在一家选厂,原来敞开的大门立刻关上了。记者想办法从围墙的豁口走进了工厂的生产车间。这里是大宝山矿区的一个个体选矿厂,当记者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听到发动机的声音在轰轰地响。当记者进到工厂里的时候,发现厂子里的工人已经全部都走了,发动机也已经停了,但是当记者手摸在发动机上面的时候还感觉到非常烫。在工厂外面,记者见到了一位还在作业的民工。

  你们选的是什么矿?我也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矿。刚刚那个机器还开着呢?刚刚开了一下。现在干嘛不开了?搞不清楚。

  记者接连走访了几家选厂,都未能找到选厂的负责人,也未能看到它们的排污许可证。那么这些没有经过环境认证的选厂到底是怎么上马的呢?据了解,由于大宝山矿业公司是省属企业,其利税直接上交韶关市和广东省,一些地方政府就打起了大宝山的主意,擅自批准或默许农民非法采矿、洗矿。从1984年开始,大宝山非法民采的现象就十分严重。矿区周边的民采矿窿星罗棋布,最多达102条,民工超过了3千人。据统计,仅仅从1995年到1999年,民采矿就高达900多万吨。民采的泛滥直接导致了环境的急剧恶化。在一个民采矿现场,记者意外地遭遇了一位女矿主。女矿主:按照国家的矿产资源法,住在哪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不是?只要你大宝山生存一天,是不是我们的生活就要你们大宝山照顾?面对掠夺式、破坏性的民采,大宝山矿业公司曾多次向省市政府及有关部门反应。但是,非法民采开了关,关了开,反反复复,愈演愈烈。

  李应儒(广东省大宝山矿业有限公司董事长):这个问题我想主要还是在政府,在当地政府。我一直听到这么一句话,就是说周围的民采矿其实不是民采矿,它其实是官采矿,我不知道你是否同意这个观点?我基本同意。为什么呢?如果是民采的话,我想政府一声令下,很快就会收掉。那为什么大宝山的民采从1984年开始,16年的时间,省政府派工作组、发文将近10次左右,为什么杀不下来?如果是没有很硬的后台,我想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徐小华(广东省环保局监督处副处长)这个原因很复杂,应该说地方政府也好,都还是比较重视的,也曾经组织过调查。比较难管,因为地方力量也不太足,不可能老是在矿里,你走了以后他又来,跟打游击那样,这个确实很头痛。那么,当地政府是怎么看这个事的呢?记者来到了新江镇政府。据了解,为了解决上坝村河水污染的问题,有关部门已经做出了决议,准备在河水上游建一个水库,投资预计800万元。但什么时候开工,至今还是一个未知数。仅仅10多年,就有200多人被癌症夺去了生命,而且不断有人正在因为癌症而死去,来自上坝村的这条新闻真可以说是触目惊心。它再一次给我们提出了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怎样处理好发展经济与保护环境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发展经济就要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让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痛苦地离去,让无辜的村民生活在恐惧之中?这个问题,不仅要上坝村的人自己来回答,一个县、一个地区,甚至一个国家都要给出一个回答。但寻找答案的前提是:代价不应该过于惨重,惨重到超过了我们追求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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