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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科院首席科学家谈广东实现现代化

http://www.sina.com.cn 2001年03月05日11:10 南方网

　　本报讯中国科学院在最近推出的“中国实现现代化时间表”中，将广东实现现代化的时间表排在了2021年，这比官方提出的2010年广东在珠三角等地区率先实现现代化足足推迟了11年。在这份长达30万字的报告中，列出的中国最快实现现代化的城市上海也要到2015年。事实上国内很多城市早在此前就列出了实现现代化的目标，比如深圳在2005年率先实现现代化。到底如何理解学术界的研究结果与政府规划的这个时间差，昨天，本报记者在北京“两会”间隙采访了中科院首席科学家、该研究项目发起人牛文元教授。

　　根据牛教授的解释，现代化体系有三种：一种是绝对的现代化，即传统工业时代的现代化，当中的核心参考指标是英克尔斯指数，即一个硬性量化指标定义下的现代化，也是目前中国广为使用的制定现代化时间表的参照系。但他认为这是一种绝对的现代化，缺乏科学性，流于主观，是自我满足的“现代化”。一种是相对的现代化，但缺乏可参照物。第三种也是他们理论研究创新的一种：参照当代中等发达国家建立的动态的可操作的现代化目标。而在后一种理论体系上建立的现代化，他认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是全世界都不会说不的现代化”。

　　基于中科院这份报告的理论，他认为他们的观点与目前普遍提出的现代化指标的最大分歧就在于：新提法是一个动态行进的过程，而传统提法只是罗列固定的指标系数，比如人均GDP等。前者是一个艰巨的、二元的、复杂的过程，后者则相对简单，所以在时间表上自然出现分歧。

　　针对全国各地掀起的争先实现现代化的热潮，他表示“要防止过热，防止盲目乐观，要真正的现代化”。

　　牛教授也表示，基于他们的此项研究不是由政府指定，而是纯客观的学术操作，借此提供给政府决策部门参考，不作为硬性的规定，欢迎学界提出意见和讨论，但他同时希望政府在制定长远规划时应多听听专家的意见。

　　-背景资料英克尔斯指数

　　美国现代化问题专家英克尔斯于20世纪60年代提出实现现代化的10项标准，包括人均国民生产总值、非农业产值占国民生产总值比重、第三产业产值占国民生产总值比重、城市人口占总人口比重、非农业就业人口占就业人口比重、大学生占20—24岁年龄人口比重、人口净增长率、平均预期寿命、平均多少人有一名医生、成人识字率等20项。该套标准被认为是传统工业现代化标准，曾在世界各国广泛使用。

　　依照英克尔斯指数，去年3月，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一项研究报告指出，我国在全球120个国家中排名第66位，4项指标超过世界平均水平，现代化程度已达72·３%，达到现代化标准还需13年。但到今年3月，中国科学院的研究表明，与2000年中等发达国家相比，中国的现代化程度只有40·４%，最先进入现代化的城市也要等到2015年。

　　在报告中，中科院提出：“我们郑重地建议，在中国实现现代化的进程中，应当摒弃英克尔斯指数的计算，改由同当时的世界中等发达国家水平相比，去代表对于现代化的实现程度，这样才比较真实可靠，并且能尽量同第三步走战略目标的实现相一致。”

　　为广东现代化把脉

　　记者：前几天各大报纸报道了“中科院推出中国实现现代化时间表”的消息，你作为这个研究项目的发起人，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你们研究中对“现代化”的新的定义以及理论精髓？

　　牛：有三种现代化。一种是绝对的现代化，但我们不好衡量。于是就有了第二种，相对的现代化。每一个阶段都有一个目标，比如在工业化时代，工业化水平、城市化水平到了某个指标，就进入了工业化时代的现代化；进入信息化时代，原来工业化时代的现代化目标要叠加上信息时代对它的要求。但这样看起来现代化的任务就很重而且也不好衡量。怎么办呢？采用第三类现代化目标，我们把它叫作可操作的现代化。比如中国这种发展中的大国，一个最好的可操作的现代化指标就是和当代的中等发达国家指标相比。看我跟你的差距有多少，水平一样了，我就认为在这个发展阶段，我达到现代化了。

　　在我们的这个报告中，我们就以当代中等发达国家的水平作为现代化的参照物。什么叫当代？2000年有2000年的跟你比，到2005年有2005年的跟你比。就像赛跑一样，他在前头跑，你在后面追，你的加速度大过他，就会最后追上他。这就是一个实现现代化的渐进方式。

　　如果我不管前人跑到哪里，我只要到这里，我就说我实现现代化了，其实人家早就在前面了。

　　记者：为什么一定要把中等发达国家达到的水平定为现代化的目标呢？

　　牛：如果没有这个大前提，也没法操作。因为谁也不知道2050年是个什么样，因此你光定一个指标限制，问题就出来了：只要达到某个指标就宣布现代化了，但这不是实在的现代化，而是一种主观性很强的现代化。最大的分歧可能就在这里，所以你要考虑它是个动态的而且不断有新的变数、新的变量加入的过程。

　　记者：广东省从1999年就开始提到2010年率先实现现代化，深圳也提到2005年实现现代化，这个概念已经深入人心了。你对这个时间表如何看？

　　牛：广东去年GDP达9500多亿元。从一、二、三产业的比例上可以看出问题：以工业、加工业为主的第二产业创造的财富占51%，附加值比较高的第三产业占38%。这种比例与中等发达国家正好相反，他们的第三产业占50%多，甚至60%多，第二产业创造财富的比例正在不断下降。这样看来，虽然广东财富增加得非常高，但积累财富的动力还不是高新技术，而是传统产业、加工业等，调整产业结构的任务还相当艰巨。

　　进入现代化的国家和地区，其第二产业所占比例呈“倒U型”曲线：一开始，随着财富的增加，第二产业所占比例是不断增高的，达到一定程度后，反而下降了，这就预示着现代化进程中的动力发生了变化。而中国的整体水平还在左侧，尚未达到临界点。除“动力”之外，还要看“质量”。财富虽然积累到一定数量，但这些钱是靠什么拿到的，如果是以牺牲环境为代价，也不能称为“现代化”。靠消耗资源和能源获得财富，与依靠清洁生产、智力和技术创新换来财富是不一样的。从“质量”上分析，广东在全国是不错的，因此广东省在我们排出的率先实现现代化的时间表中排名第三。抛开上海、北京两个直辖市，广东在各省中排第一位。第三个指标是“公平”，简单说就是城乡差别和贫富差异。如果差别很大，不能称为进入现代化。

　　记者：深圳的情况呢？

　　牛：首先，深圳在发展动力上已靠近现代化的要求，其高新技术产业发展迅速。但在特区外的宝安、龙岗仍有很多劳动密集型企业。这种产业不转型，深圳的现代化就要受影响。第二，看其质量，深圳的生态环境保护还可以，资源利用相对而言也可以，但仍有需要努力的地方。第三，看其公平，我们不能光考虑深圳建成区内的现代化，要考虑缩小整个区域中的贫富差异。

　　记者：党的十四大要求广东用20年时间率先基本实现现代化，即在2010年左右达到这个目标，而中科院排出的时间表却认为广东要到2021年实现现代化，你们的依据是什么？

　　牛：根据我们的测算，以广东现在的发展速度，在2021年实现现代化是没有问题的。前两天，香港记者问我，香港到现代化了没有？我根据3个基本条件(动力、质量、公平)衡量，香港离现代化不远了。但广东不同，还有粤北等贫困山区，发展尚不平衡、贫富差异较大。质疑盲目现代化

　　记者：报告的先进性体现在哪里？

　　牛：因为这个题目产生了很多误区、误解，容易在制定政策时闹笑话，特别是在制定战略规划时产生误解。

　　首先我们的报告对现代化做了明确的界定，第二，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有了这个时间表(我们承认它是动态变化的，而且我们初定每隔3年重新做一次)，根据时间表来检验这个差距的缩短和达成的程度，能够比较精确地描绘现代化的进程状况，这样获得的现代化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现代化。第三，这跟制定政策没有关系。我们只是从理论体系上进行中国的现代化研究。可以这么说，在目前世界的现代化研究中，我们是创新性的结果，到目前为止，世界上没有人把它解释得这么清楚。我们的这个现代化理论体系和方法不仅适用于中国，也适用于其他任何国家。把现代化放在统一的基础上进行比较，这一点过去没有人做到。还有一点，对于现代化指标的判定，如何把原来不容易量化的东西进行量化也很难。

　　记者：什么情况促使你们做这个项目？

　　牛：中国实现现代化是一两百年来志士仁人梦寐以求的事，但目前我们在现代化的概念上和现代化进程战略的设计上，都存在许多误区和模糊的认识。此项研究由中科院院长基金支持，中科院做这项研究与一般的社会科学研究不一样，出发点是以自然科学的思维方法、原理和工具面对社会经济问题，这也是目前的世界潮流。社会科学对现代化进程的数据很难说明白，你(指记者手中的广东率先实现现代化的指标)这是典型的社会科学研究，定下一个硬性目标，达到目标即到了现代化。

　　记者：对于政府操作者来说，指标越容易量化越好。因为他能够看到指标，操作起来就更容易。你刚才说的现代化体系是全球范围内通用的一个动态的体系，但作为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政府，可不可以做一个区域范围内的现代化指标，比较静态的指标，来指导实际工作呢？

　　牛：现代化的要求、自然科学的要求很严格。第一，什么叫中等发达国家？第二，对现代化实现的区域也有严格规定，不是说一个城市不行，就一个区，区不行就一个居民委员会，这不行，一定要有一个范围。一个城市的建成区一定要带动整个区域实现现代化才叫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现代化是指一个区域，不是一个点；人口也有限制，人口至少有50万人以上；生态环境方面，污染物必须在本区域消化掉，不能转移到外区去。通过这些定义，就可以知道现代化的艰巨性、复杂性和二元性，一句话：要实现真正的现代化，就要防止过热，防止盲目乐观。

　　像这些定下的硬指标，我个人认为不太符合真正的现代化要求，不管与当时的中等发达国家差多远，只要达到这个数，就宣布实现现代化，这是行不通的。我们比较批判英格尔斯指标，我们提出它的4点不足之处，其实现在很多省市制定率先实现现代化的标准体系还是英格尔斯指标的变种，或者仅仅改变其中个别标准指数。

　　我们说在2015年实现现代化，就是说要赶上那时的中等发达国家水平，而不仅仅是赶上现在的中等发达国家水平，现代化的标准是动态的。全国用50年的时间实现现代化是相当艰巨的，个别落后的省份在那时仍达不到现代化的要求。释疑现代化时间表

　　记者：各省和直辖市进入现代化的时间表是如何排定的？

　　牛：做这个时间表要有3个基数。第一，要做出2000年中国和世界中等发达国家的统计数据，进行比较，确定“基点”，即按8大类40多项指标，比较全国各省、市、自治区与中等发达国家的差距。第二，总结过去20年中国和中等发达国家的发展速度、趋势，确定“速度”。第三，考虑未来可能出现的技术革命对现代化进程的推动，包括可能出现的新技术、新政策、新优势，以此确定“变速”。

　　有了上述3个基数，就可以计算出时间表。在过去两年时间里，我们用8大组指标，里面包括19个模型、40多个要素，共在计算机上进行了11次运算，然后得出时间表。

　　请注意，刚刚出来的时间表只代表各地在2000年的状况下的现代化进程，以后我们每3年做一次，显示与现代化的差距是在加大还是在缩小。时间表并不是不变的，比如随着国家搞西部大开发，西部省份的现代化进程可能加快，可能提前实现现代化。

　　记者：列时间表的作用是什么？

　　牛：决策层制定任何长期战略、计划时都必须有一个依据。今年是“三步走”中第三大战略的起始，什么是现代化？现代化的衡量标准是什么？如果不明确，就无法作出决策。中国的地区差异很大，各地制定政策、找寻各自的经济增长点、改革现有体制的时候，必须因地制宜，清醒地把握与别人的差距，怎么追，何时能追上，明确各自的发展轨迹。

　　记者：你们是受政府委托做有关现代化的研究的吗？

　　牛：不是，这是中科院自己组织的一项研究，动用了院长基金，花了两年时间，近100人参与。

　　记者：8大指标是什么？

　　牛：工业化水平指数，信息化水平指数，竞争力水平指数，集约化水平指数(包括单位GDP的能源消耗、单位GDP的废弃物、全员劳动生产率等)，全球化水平指数(开放程度、资本流动等)，生态化水平指数，城市化水平指数(城乡比应达到7：3)，公平性水平指数。

　　这8大指标分别属于动力、质量、公平三大项。

　　记者：有关研究成果出台后，中科院有何打算？

　　牛：我们的报告是供中央和地方决策者参考的。我们的研究是中性的，研究结果并不强求谁一定要用，真理会在实践中慢慢被认识。我们的报告将免费赠送给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省部级领导和各大学校长。我们的目的是拉近科学与社会的关系，真正为国家的基本战略————科教兴国和可持续发展提供决策依据，更科学、合理、准确地反映实际国情。

　　记者：中科院的时间表出来的同时，各地在制定“十五”计划中纷纷提出实现现代化，会不会引发一些争论？

　　牛：讨论清楚了更好啊！参考更多的意见对政府有好处。英克尔斯指数的门槛太低，并且是静止的指标。我不反对在实现现代化的进程中制定静态指标，这样做确实方便，也有可操作性，但我认为这样做不太符合现代化进程的基本特征。

　　记者：也就是说制定这套量化标准没有问题，但达到了这个标准并不意味着真正实现了现代化。

　　牛：对！还有一个具有可操作性的指标，就是衡量与中等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随着差距越来越小，离现代化的目标也就越来越近了。如果差距在拉大，政府就要警惕，反省并调整政策。（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