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9日上午，赵巨海又一次给单位打电话请假。这已经是近几天来他第四次请假了。他的妹妹和妹夫3月15日搭船从舟山去镇海的途中遇风浪翻船，一人沉入了海底，一人游上岸后死在了医院，留下14岁的儿子。赵巨海这次去威海是想了解一下自己的妹妹能否被打捞上来。在与有关方面接触后，他当日还要赶回妹妹家，过两天就要为妹夫出殡了，这一切都要由他来张罗着。而以后的事到底怎么办？他心里也没数。他只是说，相信并理解政府。

　　和赵巨海妹妹及妹夫同船的另15人，至今已经发现有4人死亡；8人失踪；5人生还，其中包括船老大。本报记者3月17日赶赴浙江进行了为期三天的调查采访，估计失踪人员中至少有6人可能已经死亡，因为据称这些人沉船时正在船舱内。而随着尸体的浮出及搜寻工作的深入，此次沉船事件带来的教训也令人深思。

　　-李伟忠没有想到，自己那张只有一米宽的单人床和一床绿军被竟然救活了四条汉子的命，只是当第三个浑身是泥口吐白沫的戴眼镜者爬上来时，他屋里的热水全部用完了。而后面又陆续爬上来几个泥人，他说，那模样，如果是夜里看到了，非把人吓坏了不可

　　甬江口是宁波的咽喉，浙东门户。清朝光绪十一年在此修建了著名的安远炮台和平远炮台，曾经在1885年中法海战中发挥重要作用，一举击伤法军舰3艘，击沉法军小艇2艘。正因为是江海交汇处，水域较为复杂，过往船只都需小心从事。

　　位于宁波甬江口南岸的北仑拆船厂过去曾经非常红火，这两年竞争对手多了，生意不太景气。3月17日，星期天，记者来到拆船厂，整个厂区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现在的看门人，另一个是老看门人李伟忠，他在半个月前从看大门的岗位上调去看后院。

　　在这间只有十平方米左右的小屋里，放着一张单人床，两张桌子，一个当饭桌用，四个小碗里放着剩菜，外面用罩子罩着，防止苍蝇和虫子掉进去。另一张桌上放着一台在城里早就看不见的19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和数得过来的几件生活必需品。生活是简单了点，可他并没有抱怨，毕竟这个工作也是厂里念他过去在厂里干得不错，送给他的一个人情，到底最后能不能兑现一个月450元的工资，他现在也没有把握。他只是没想到，自己这点家当竟然救活了四个落水汉子的命。他叫不出这些人的名字，可是却记住了他们爬上来的样子。

　　3月15日上午8点，李伟忠没有急着到前面车间去，而是到屋后去转了转。他的屋后有块通往江边的泥塘，涨潮时水比较大，现在基本上没有水。就在这时，他先看到水塘口南侧爬上来一个人，浑身是泥，只穿着内衣内裤，鞋子和袜子全没了，他边往上爬，边叫喊着，“救命啊！”“船沉了”。李师傅忙过去把他扶进自己的屋里，这位冻得浑身发抖的落水者急着要往被子里钻，被李师傅一把抓住，强行让他把衣服脱光，并用热水给他擦了一遍，然后才让他躺到床上。李师傅说自己不让他直接钻进被子里，一是怕他这样把被子全弄湿了，自己也没法睡了，这是他唯一的一床被子，另外，全身湿透了钻进被子里也很难暖过来。

　　这个刚躺下，后面又进来一个，情况和前一个一样。他把剩下的热水全倒了出来，帮第二位擦拭完后也让他躺到床上。

　　第三个是从池塘的北端爬上来的，口吐着白沫，一摇一晃地走进了机修间，厂里的职工看到后，赶忙找来衣服，帮他换上，厂领导很快给当地的110报了警。第四个人爬上来并走进李师傅小屋里时，李师傅的热水已经用完了，就把他的衣服脱了用冷水帮他擦拭。等第五个人爬上来时，李师傅的冷水和热水都用完了，只能把来人的衣服脱了，用毛巾擦干净后也塞进了被窝里去。一张单人床，一床军被，暖和了四个落水人，这是李师傅说什么也没想到的事。后来，公司的员工还找来了白酒，让每个人喝一点，增加体温。

　　看着最后一个被扶上岸的年轻人，李师傅已经爱莫能助了。水没了，床上已经没法再挤了。自己也只有两套衬衣，帮不了忙。幸好，接到报警后，110派来了警员，把最后两人先送到了附近医院。另外的四个人到中午10点45分时也醒来了，开始有人询问“我的黑包呢？”“我口袋里的钱呢？”等等。

　　随后，他们也被送到了医院。李师傅这才了却了一桩心事。

　　-海上搜寻第一天找到3具尸体，游上岸的6人中有1人死于医院，此后的搜寻工作从未间断，但每天的结果至今令人失望，既没有发现新的尸体，也没有活着的消息，估计有6人已随船沉入海中，另外2人在哪里呢

　　在游上岸的6人中，贺信国是这条船的船主。通过他了解到关于这条船的基本情况。这条船是原打算从舟山开往镇海。它本来是一条货船，船号为“浙定39092”。

　　3月15日早晨6时25分从舟山出发，船上搭了16名乘客，其中有5人为女性。7时20分左右，船行至甬江口三星船厂码头对面海域时，遇风浪沉没。

　　据了解，导致船沉的最直接原因是船主没将船上货物固定，风浪一起，货物随着船身倾斜到一侧，引起重心不稳。当时船上装有7台注塑机、4箱铜质螺旋桨和锌锭、料筒螺杆等货约16吨。船沉时时间尚早，沿途没有过往船只进行救援。包括船主贺信国在内的5名船上人员借助船上的漂浮物，在上午8点多游到宁波北仑小港拆船厂，另1男子漂至杨公山。6人被送进医院后，有1人死亡，其他人已经康复。

　　接到报告以后，宁波海事局、宁波港务局和出事海域沿途的乡镇成立了海上搜寻协调小组，由宁波海事局高局长任组长、北仑区政府区长助理翁海潮任副组长，第一天动用11条船只，在海上进行搜救，当地公安部门派出40名民警和当地的群众沿岸搜寻，涉及附近的几海里大小岛礁和海岸线。

　　到中午12点，又发现3具尸体。当地村民将尸体打捞上来时发现已经毫无生还希望。下午，11条船只继续出海搜寻，把附近的无人小岛全部找过一遍，没有任何进展。当天的搜救工作持续到晚上6时半结束，仍有8名乘客失踪。均为舟山金塘沥港镇当地群众，已发现的四具尸体中有一名是妇女。

　　事发当天晚上，浙江省已经组成一个联合调查组赶赴宁波，会同宁波和舟山两地政府做进一步调查，并坚持每天出海搜寻海上失踪人员。但令人遗憾的是，到记者发稿时为止，海上搜救工作没有任何进展。

　　而且据得救人员介绍，船沉时，船舱里有6个人，其他11人都在船上。整个沉船过程只有2-3分钟，船舱里的人根本来不及逃出来，因此，估计他们已经随船沉入海中。而当日温度也比较低，岸上人们正穿着毛衣，海水的温度更低，体质较弱者无法承受寒冷，已知死亡的人员中大多也是冻死的。

　　那么会不会打捞这条沉船呢？有关人士表示，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打捞的。因为这条船较小，打捞的代价较高，而且它所处的海域较深，约有15米，船高只有2米，不会影响航道。具体方案仍未定。

　　另外，除了已知的9人外，还有2名落水人员在哪里呢？据翁海潮助理介绍，他们坚持不放弃寻找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寄希望于他们被过往的船只救起来。因此，当地政府通过电视台播发了协查通告，请当地村民和渔民们注意海面可能出现的情况，有情况马上汇报。

　　-为了回头救妻子，本来水性挺好的徐结华被送进医院后，只是手指动了动便抛下14岁的儿子和80岁的母亲走了。结果妻子沉入海中，同船的徐结华的大哥也沉下去了。一个大家庭中一次海难走了3人，徐结华的舅哥很是难过。至于是否要打捞沉船，他表示理解政府，相信政府。他惟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14岁的外甥

　　在6名游上岸的人员中有一名最后死在医院。据说，刚到医院时，他的手指曾经动了动。但这已经是最后的挣扎。他的名字叫徐结华，今年41岁，是舟山的一个个体老板，专门做塑料制品生意。这次同船的还有他的妻子赵叶芬及在自己厂里做工的大哥。船沉时，他在船上，妻子和大哥都在船舱里。据和他一起往岸上游的得救者介绍，等他游出去一段后，发现妻子没在身边，就返身往回游，并大声叫喊着妻子的名字。向沉船方向游正好是迎浪而上，非常费劲，所以等他再折回来时，已经精疲力竭。

　　而据他的舅哥赵巨海介绍，徐结华的水性挺好的。如果不是来回折腾，他一定可以活下来的。结果，没有救回自己的妻子和大哥，自己也死了。他们这一死什么事都了了，他这个当舅哥的着急死了，当天得到消息后便赶到北仑宗瑞医院，认领尸体。3月16日将妹夫的尸体运回去，同时不断地打听妹妹的下落，希望有奇迹发生。

　　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已经不抱希望了。他相信妹妹是随船沉下去了。3月19日，他再次来到宁波镇海，向有关方面询问情况，看到底能不能将妹妹的尸体打捞出来。有关方面向他解释了具体情况，他表示理解政府的难处，也相信政府会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

　　人死不能复生，他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他说自己不会向政府提什么具体的要求。过两天他就准备为妹夫出殡。他现在惟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外甥，一个14岁的孩子，下学期就该上初中了，正是变好变坏的转型期。如果他的父母还活着，他这个当舅舅的也不用担心，如果发现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打几下骂几句都没什么。现在外甥成了孤儿，打了骂了孩子后自己都要流泪。不但自己是这样，孩子的两个伯父也是一样的心情啊。而最关键的是，孩子以后几年怎么过？政府能不能给予一定的照顾呢？每说到这里，赵巨海就反复强调自己理解政府，相信政府。

　　事实上，事发以后，舟山市及他们所在的沥港镇各级政府都上门慰问了家属，并送去了慰问金，这让家属们很感动。只是孩子今后的路还需从长计议。

　　这次事故中还有另外一对夫妇俩也一同遇难。不同的是那一家是男的沉下去了，女的被打捞上来。据了解，在此次事故中遇难的还有一个是到宁波来报销医药费的退休人员。目前，尸体已经全部被认领，得救人员也相继回家，只有船主据称被有关部门看押。

　　-一条小船，明知无法抵御7级海风，却偏要出海。违章、违章、还是违章！沉船的教训令人痛心

　　当人们从内心深处渐渐承认，其他人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时，更多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此次沉船事故的原因上来。此次事故协调副组长、宁波市北仑区政府区长助理翁海潮总结出五条教训，而归根结底就是违章。

　　事发当天，天气预报当天风力为6-7级，阵风8级，而浙定39092号货船核定抗风等级为6级，在明知风力超过船只抗风力的情况下，船老大顶风出海，而且没有向有关海运部门办理出海手续，埋下了事故的隐患。

　　根据船舶运输的规定，严禁客货混装。而这条货船不仅搭客，而且搭乘人数特别多，达16人。相比之下，船员的配备则严重不足，只有船老大，连轮机长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必然是顾得了上面顾不了下面，一旦有事手忙脚乱。

　　前面曾经提到的配载不当也不容忽视。十几吨的货物没有加固，随着风浪在船上滑动，引起一边倒的现象，这是沉船的最直接的原因。事后调查还发现，这条船有关的船舶证书均已过期。船上只有5件救生衣和3个救生圈，远远不能满足17个人的救生要求。-文／本报记者 陈春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