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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采访者：胡葵阳
年 龄：29岁
职 业：检察员
采访时间：2001年3月22日
地 点：张生记(文 ／ 周君 )
有一个女孩，在5年不到的时间内搬了十多次家，除了拱墅区，杭州所有的区，她都住过。女孩回忆起来，搬了那么多次家，有些是受不了房东对她这个外来者的轻慢。他们当然知道她是做什么的，但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检察官是干什么的。就是电影、电视上出现检察官的时候也是做作得可笑。检察人员取证时多是不穿制服的。“我第一次跟师傅去取证时，两个人还骑着自行车，因为我刚学会骑车，跟在师傅后面还老跟丢。”
说这话的女孩是江干区检察院检察员胡葵阳，在去年全省优秀公诉人法庭论辩赛中荣获第四名。
胡葵阳身材娇小，青灰色套装，领口伸出两支洁白的衬衣尖领，衬出她一张圆脸，高高的额，微翘的鼻。
独立的生活，需要一个人应付整个局面的工作，这使得与她目光对视时，那流畅的侧影中有着坚毅与冷静的神色。这让人会联想到《沉默的羔羊》时那位女大学生拿着一叠案卷只身走向监狱铁栅时那种孤立而坚硬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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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胡葵阳的话解释，她的工作就是对公安机关和检察机关侦察终结后移送审查起诉的案件进行审查，对其中已经触犯刑法、构成犯罪的向法院提起公诉，在开庭审理时作为国家公诉人出庭支持公诉。
在法庭上，律师的职责就是证明被告为无罪，或者罪轻；国家公诉人所做的一切，简单地说就是指控被告人有罪的。而在审判庭上，有一个永远不变的问题就是：“这个案件怎样判决才算公正？”
一个案子下来，担当国家公诉人的胡葵阳，有时要一个人面对所有的被告和被告律师。就像她所说的压力最大的就是开庭，作为公诉人的起诉书是公开的，论证事实的证据是公开的，而律师在调查案件中会发现新的证据，有新的观点，这在法庭上都会经常性出现。
在一桩妨害公务案件中，她一个人面对5个被告，8个律师。
当时乔司当地假烟销售泛滥，余杭技术监督局和余杭电视台一起在当地进行了突击检查。在检查中发现村民家里藏有大量的假烟，在第一家村民查出假烟同时，第二家村民拒绝开门，检查人员这时开始踢门、翻墙。这户村民用言语煽动，召集了村子里几百个人开始围观检查人员。在混乱中，有人叫来了电工，关掉了电闸，在一片漆黑中，这组检查人群遭受村民围攻，一起去的电视台录像组，连录像机也被砸坏，多名检查人员受伤，这在当地反映恶劣，影响很大。
江干区检察院领导将这个案子交到了身材娇小的胡葵阳手里。要确定这5人的行为是否构成犯罪，第一步就是要认定这起事件发生的过程中，余杭技术监督局是否是在依法执行公务。
倘若余杭技术监督局的行为在执法过程中有违法行为，那么这案子就不成立了，这5个人就构不上犯罪。结果在认定中发现技术监督局执法时，有明文规定发现在生产流通中的问题时技术监督局有权检查。第二步就是在这起假烟事件中余杭技术监督局在检查中是否超越了责职权限，一旦超越，它本身就是违法。为此，她跑了浙江省技术监督局、浙江省人大法工委进行咨询，查阅了大量关于技术监督部门执法的规定。
接下来就是要认定那5个村民是不是用暴力阻碍了国家工作人员依法执法。虽然执法人员是受了伤，但是当时一片漆黑，这些伤是谁造成的呢？
经过对40多位证人证词进行对比、分析、判断，在大量繁琐的工作后，最终认定了围攻检查人员的是以这5人为首。
开庭时，庭下坐的都是被告人家属和那村子里的人，全场的人都有倾向性。国家公诉人在与律师辩论自己的观点时，庭上局面的控制，如何恰当引导在场人员的情绪，这就需要运用头脑、语言和个人魅力。胡葵阳说：“在庭上不得用过激语言，措词要规范，不能让自我情绪失控，情绪一失控这会影响整个审理过程。”
但在庭上辩论的时候，还需要公诉人临场应变，这就需要对法律知识的理解、积累。
经过法庭审判后，这5人最终以妨害公务罪判刑。
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雅典伟大的政治家梭伦用晦涩难懂的语言写下了《梭伦法典》，这样才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诉讼案件，同时也使国家有了足够的机会，通过非常频繁的判决来行使和提高公民的权力。
尽管现今的法规并不复杂，但是对于那些违反了法律而被带到法庭接受审判的被告来说，没有什么是简单的。从理论上来讲，在法庭上，事情不是“白”的就是“黑”的。但事实上，案情并不总是像人们想像的那样容易分清是或非，当每个人在肉体、生命或自由面临危险时，都会遇到这种不易分清的情况。
当这件案件发生后，从更客观的角度上来说，这起案子对执法部门如何规范执法也是一个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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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葵阳，最初分配到江干区检察院，做了两年的书记员后，升为助理检察员，在去年被升为检察员。已做了8年的国家公诉人的她，同时还负责青少年维权岗工作，平时给一些在校生上法律课，还到少管所和少年犯接对子、谈心。
面对各种各样的被告，最难受的是面对青少年犯罪。
有个16岁的男孩，读书时开始小偷小摸，他进工读学校时，在一次偷盗中偷了9000多元人民币。（在偷盗价值为6000元以上的，依照当时的法律规定，他可能被判处5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一天下午 ，有个中年人走进检察院，找到了胡葵阳。“我是男孩同学的父亲。”这个中年人要和她谈谈，谈谈这个偷盗的16岁男孩。当时胡葵阳也是这案子的承办人之一。
“你知道吗，这男孩父母离异，抚养他的父亲经常虐待他，打骂他。你知道，为什么他年纪小小就会去偷，去犯法？你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成年就变成这样的人？没人爱过他，就像我小时候一样。因为没人爱过他。”中年人那双经过世事和人情冷暖的眼睛，默默地望着她。
“我是个孤儿，我的童年和他一样。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但是他还那么年轻，应该有机会让他回头，让他重新来过，我希望你们能帮帮他，我希望他出来后能由我来抚养他，培养他。我希望他还有机会改过。”
开庭审判时，因为是不公开对外开庭，这位中年人被拒绝在了法庭外。而男孩的父亲拒绝出庭，他的母亲来了。当时有许多街坊邻居作证，他的父亲如何虐待、殴打这个男孩，经常不给这个男孩吃、喝。有一次男孩拿了个不知什么人给的包子在吃，他的父亲看到后，如何一把抢过，将这包子扔了出去。
说到这里时，法庭上一脸倔强的男孩流下了泪。
他的母亲在法庭上放声痛哭，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孩子，还有这些不该由幼小的他承担的家庭不幸，她哭泣着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他父母的错。
全法庭的人在这位母亲的哭声中都为这个在不幸家庭中长大的不幸男孩而动情。
那么后来呢？这个牵动众人的不幸男孩，后来变好了吗？
胡葵阳将白色餐巾捂在脸上，沉默了一会儿，她餐巾里的脸轻轻摇了摇。“他还是那样子，这个男孩还是那么样子。”
我看着她，一刹那，大家都沉默了。
“经常面对各种各样的被告人。就像在医院里看到的都是有病的人一样，看着他们身患病痛，还经常被病痛折磨得病情反反复复，有的因病毒扩散最终放弃治疗。”
看到一位曾经牵动众人的被告，最终还是走向犯罪，这种情感的折磨是揪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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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审判的法庭里只有两道门。一道门通向走廊，也就是通向自由，另一道通向监狱，有时是一辈子。公诉人手里就掌握着可以决定这些男人和女人命运的事实。
“当我亲自将被告人送到那扇铁门里去，那种感觉很难受。”胡葵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有一个案件，是三个人一起入室偷盗，其中一个负责望风，在预审时，这个男人推翻口供，否认自己和他们一起做案，否认自己曾经站在室外，有望风行为。最终，其他两个人都判了刑，而这个男人则被劳动教养。
胡葵阳在审查时，在这里发现了疑点：他已经承认了自己在他们的偷盗中担任望风，虽然又推翻自己的口供，仍然可以认定他的行为已经构成犯罪。
她审阅了所有卷宗，向领导汇报这个疑点。这位眼睛有病，却始终坚持每一项案件都要亲自批阅的检察院领导，给年轻的胡葵阳提了个建议：“好，你去提审。但你去讯问时不要正面去问，要运用迂回、包抄的讯问方法。”
在劳动教养所，她看到了这个男人，沉默，拘谨。当她向这男人询问起那桩偷盗案，男人坐在一张矮凳上，目光游离，神色迷惑又捉摸不透。他不敢抬头正视着她。胡葵阳开始向他盘问偷盗案中另两个人的事。她问一句，男人回答一句，只要问题一绕到他身上，男人马上停住了嘴。他始终戒备着。
从上午9点一直盘询到下午2点。男人开始被一个个东拉西扯的问题问得麻木起来。最后问题又绕到了开头。
胡葵阳问：“他们进屋子偷东西，你在做什么？”
他说：“我站在外面。”
“站在外面干什么？”
“我站在外面看。”
“你站在外面看，有人吗？”
“没人。”
“如果有人走过，你怎么办？”
“我们是老乡，有人来，我总要叫他们一声的。”男人一说完马上就意识到了。胡葵阳再问他，他开始不作声了。
她重复了他的回答，让他重新讲述整个偷盗的过程。这时他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什么都有，很复杂，但他始终不敢抬头向她正视，那一闪而过的眼神更多的是一种绝望。
询问结束，几天后，胡葵阳和同事穿着一身制服将他带出来，向他宣布逮捕决定。
他站在那里，看着写着他自己名字的逮捕证，仿佛早有预感，当他双手被铐上冰冷的手铐 ，看着停在不远处的囚车时，忽然浑身颤抖起来，他也许一直在极力逃避着这一天的来临，当这一切真的来临，他好像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等待他的，他一直都没能躲过它。
在开庭时，这男子又一次推翻了他的口供，经过上一次的提审，确凿的证据证明了他的犯罪事实，最终他和他的同伙一样被判了刑。
“是我亲手把他带进去的。”胡葵阳说。
“在前不久，我去他那看守所提审时，看到了这个男人。他的妻子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来看他。”
这对夫妻沉默着，这个曾经两次翻案的男人，这时抱着自己的儿子一个劲地亲。隔着一道窗，胡葵阳正好看到这一幕。很快，她躲了开去。是她亲手把他带进铁窗的。
说到这里，胡葵阳在我面前将白色餐巾展了开来，这个有着坚毅性格的女孩用餐巾遮住了脸，然后红着眼睛擦了一下。
她的双目湿润。
“这种感觉，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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