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人中毒

　　郴州，湖南的南大门。谁能想到这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已被攫取暴利者留下累累伤疤！在一些地方，人的生命健康正受到威胁。

　　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郴州连续发生两起重大砷污染事故。

　　郴州市职业病防治所是一家并不起眼的医院，这段时间却人满为患。苏仙区邓家塘乡邓家塘村中毒人员尚未出院，永兴县柏林镇砷中毒的村民又来了。邓家塘的村民只好转到郴州市第四人民医院治疗。

　　去年12月中旬，邓家塘村十三组不少村民感到胸闷、脸部浮肿、乏力，以为患了流行性感冒。到今年1月7日，5名症状比较严重的村民怀疑是山坡上的郴州砷制品公司惹的祸，遂找到该公司负责人。经过交涉，公司被迫答应派人带他们去检查。

　　化验结果令人大吃一惊：这些村民的尿样，砷元素含量远远超过有关标准。尿样中的砷元素含量，国家尚无统一标准，长沙市的标准是0.1毫克／升，郴州市的标准是0.8毫克／升，而这些村民尿样中的砷元素含量有的已超过3毫克／升。200多村民陆续到医院化验，结果发现，该组村民80%以上患有急性或亚急性中毒。有几个病人的中毒症状已相当严重，心、肝、肾等器官受到严重损害，已有生命危险，被送到郴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抢救。据郴州市卫生部门统计，到1月18日，共有226名中毒病人住院治疗。

　　3月21日，郴州市第四人民医院院内的一亭子里坐满了男女老少，他们是在这里住院的邓家塘村民。中毒者最小的年仅3岁。

　　今年68岁的杨香柳住了一个多月医院，至今走路还感到吃力。她说：“以前身体很好，种菜一年要卖2000元钱。”据了解，目前在第四医院、良田医院住院的村民还有100人左右。

　　据村民谭美发反映，有七八户人家全家中毒，都在这里住院。病情最严重的曹富朵躺在病床上，脸、脚浮肿，不能行走，靠输氧维持生命。他的女儿告诉记者，父亲原来身体就不好，喝了村里的水后病情加重。

　　责任在谁

　　“家家点火，户户冒烟”。记者在柏林镇马桥村看到，家家户户的屋前屋后，几乎都有相当简陋的冶炼作坊。一栋栋楼房拔地而起，他们大都是靠冶炼致富的。

　　据了解，该村搞冶炼始于80年代初，80年代中期形成高峰。谭家组46户人家只有三四户没搞冶炼作坊。到90年代中期，冶炼户逐渐减少，如今还有10多户。规模最大的是村民谭检红办的展宏冶炼厂。这家厂位于谭家湾的中部一个不高的山坡上，周围都是村民的房屋。据村民们反映，该厂炼金银用阳极泥作原料，阳极泥中含有砷化物。每当该厂焙烧时，冒出来一股有毒的烟雾。无论是刮南风还是刮北风，总有一部分村民受害。受烟熏的烟叶一遇到雨就烂掉，稻谷一遇到这样的烟雾就变黑。

　　记者在现场看到，该厂附近的一个鱼塘已经废弃。村民谭美徕告诉记者，鱼塘以前要产1000多斤鱼，如今鱼再也不能生存了。他曾对谭检红说：“菜死了，可以再种，种不了可以买；但人死了，却买不回来！”

　　谭检红的哥哥谭亲杏却有另一番说法：“村民把全部责任推卸到我弟身上，是看见我弟富了眼红。”他的侄女说：“不是哪一家的问题，污染日积月累，就像一个人慢性自杀。”

　　记者在谭检红家看到，工商执照、环保设施合格证一应俱全，去年和今年他家还被柏林镇评为“科技示范户”。

　　记者正在谭家采访，一部吉普车开过来了。看来，镇领导和这家人很熟，李镇长走过来要接我们到镇里去“汇报”情况。

　　镇政府大院很气派，有3栋漂亮的楼房，停放着一辆桑塔纳轿车。镇党委书记何启善有点气愤地说，某些媒体的报道严重失实，没有100人中毒，也没有死1个人。他就这些问题专门去了一趟长沙与有关新闻单位交涉。据他介绍，柏林镇的冶炼行业有300多年的历史，有“冶炼之乡”之称。冶炼是该镇的支柱产业，一年的财政收入近100万元，占全镇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至于冶炼行业对环境造成的影响，他们早就注意到了，各级政府对此高度重视。镇党委、政府要求冶炼企业上规模、上档次，企业的环保设施已得到很大改善。

　　马桥村中毒事件发生后，他们果断采取了一些措施：有可能造成污染的冶炼厂全部关闭，晚上组织人员巡逻检查，严禁开炉点火生产；对被污染的饮用水，下文字通知停止饮用；积极筹措资金，安排中毒人员治疗。

　　永兴县环保局副局长曹为群向记者介绍，经监测，事故原因是多年来废渣乱倒乱放，沉积下来污染地下水所致。个别农民环保意识差，在堆放废渣的地方打水井，并在修建水井的混凝土中掺和废渣。因此，所有搞过冶炼的对此都有责任。

　　国务院、湖南省政府早在1996年就明令禁止小冶炼厂生产，环保部门是否负有监督不力的责任呢？一位小冶炼作坊主告诉记者，工商、税务、镇政府都来收费，“什么费都交”。至于环境污染，“政府没人管，管不了”。郴州市环保局一位负责人则这样答复记者：这些小作坊都没有经过环保部门审批，屡禁不止。记者向永兴县环保局提出要查看监测记录，曹副局长坚持说管资料的人到郴州市送材料去了。

　　教训深刻

　　3月20日下午，记者又赶到邓家塘乡邓家塘村。在107国道旁边，有一条公路通向村后的山谷，山谷中有一家水泥厂，水泥厂的后面，一排砖砌平房，没有厂牌，一打听，这就是郴州市砷制品有限公司的厂房。

　　厂房静悄悄的，早已停产了。一台挖土机正在挖一个埋废渣的大坑。

　　厂房的墙上“保护环境，就是保护人类自身”的标语，尽管有些斑驳，仍依稀可见。然而，就是这家企业发生了严重的砷污染事故。

　　厂工会主席刘运成正好下班回家，被记者“截住”，又回到办公室接受记者采访。他说，张圣华厂长、张范宣副厂长都被公安机关抓走了。该厂为治村民的病，拿出了10多万元现金，70多吨金属砷产品也被区里拉走变卖成现金用来治疗。

　　记者在现场看到，厂房极其简陋，有的只有屋顶，四周没有墙壁。这家工厂排放尾气的烟囱，建在比厂房高80多米的山顶上，烟囱本身又有20多米高。从山底到山上的烟囱，沿排放尾气的通道地表附近草木不生。

　　据郴州市联合调查组调查，这一事故系苏仙区区属国有企业郴州砷制品公司环保观念淡薄，管理不善，违规操作，故意将沉淀池废水与中和渣外排，以致污染地下水，村民饮用被污染的井水后急性中毒和亚急性中毒。郴州市环保局案件审理委员会研究认定：这一事故为特大水污染事故。

　　这一事故引起国务院副总理温家宝的高度重视，湖南省政府常务副省长周伯华先后两次作出批示：一定要依法从严查处，一定要依法从严整治，一定要确保环保设施的落实。事故发生后，湖南省委书记杨正午对此高度关注，要求郴州市、永兴县两级党委、政府及时抢救中毒人员，及时安排全组村民到医院接受检查和治疗，认真查处中毒事件。永兴县委、县政府立即成立了联合调查组，赶赴现场调查了解。3月20日，经湖南省郴州市苏仙区检察院批准，郴州市公安局苏仙分局对特大水污染事故直接责任人张圣华、张范宣等分别予以逮捕。

　　郴州两起水污染事故的教训十分深刻。一是对生产剧毒物品的厂家不能因为是国有企业而放宽条件；二是对先斩后奏、不经环保部门评价审批的污染企业要排除一切阻力不予补办手续；三是党委、政府的领导不能只片面追求经济效益，要把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和环境效益有机结合起来；四是组织部门考核、选拔干部不能只重经济指标，要从可持续发展的方面考察其政绩；五是环保部门要加大监督力度。本报记者吴湘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