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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新联机械厂在我国电子工业部门中，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拥有4700名职工、13.5亿元固定资产的这个厂，在我国工业领域里占有重要的地位。
70年代他们开发出我国第一台家用空调，接着生产出我国第一台双门电冰箱，又创造了“伯乐”这个江苏省最早的驰名商标，这个厂很快就成了南京市有名的利税大户，工厂也因此有了个更加响亮的名字：南京伯乐集团。当时伯乐集团有个宏伟的计划：要在2000年把 工厂的年产值增加到50亿元！
谁都难以想象的是，就是这样一个巨人，从1997年起仅两年时间就滑到了破产的边缘！直到今年的4月28日，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该厂原厂长邱祥林受贿案，以及在这前后审理的新联厂有关领导和人员的贪污、受贿串案、窝案，人们才知道这个巨人是怎样被蛀空的！
讨情人欢心 宁买贵的不买对的
作为工厂生产电冰箱的原料，发泡保温板是需要量最大的。长期以来，工厂已经形成了固定的供货渠道，那就是南京郊县一家专业生产电冰箱保温板的“红宝丽”公司。
1998年的一天，南京新联机械厂的一名干部带着一个女人突然来到“红宝丽”公司。这名干部指着这个女人介绍：“这是上海东友塑料制品有限公司的张总，今后我们厂要的保温板，全部从张总这里进货，你们要想做我们的生意，全部要经过他们。”
本来是直接供货，为什么要多一个中间环节？“红宝丽”有点不解。来人先是解释：“和张总做，就是和我们做，一样的……”继而又是威胁：“不跟张总做，不要怪我们厂不能及时付款……”。
“红宝丽”只好就范。事后他们很快知道，虽然新联厂仍然是直接从他们公司提货，但由于从上海“东友”过了一下账，新联厂每吨竟然要多付4000—5000元钱。他们不解，曾经向新联厂提出直接供货以及新的结算方案，可新联厂就是不干！
和“红宝丽”公司一样感到奇怪的还有南京一家化工公司。这家公司的老总为了能做新联厂的发泡保温板生意，曾经专门跑到新联厂做工作，表示愿以低得多的价格向他们供货，但就是没能说通。
他们不知道，决定“宁买贵的，不要对的”的正是新联厂的厂长兼党委书记邱祥林。他自打认识“东友”公司的总经理张剑寒，就拜倒在这个女人的石榴裙下。本来，张剑寒的“东友”公司没有经销发泡保温板这个项目，但张剑寒看到这个买卖可以挣钱，就非要做这笔生意。为了讨张剑寒欢心，邱祥林专门让厂里出人出地，和张剑寒“合作”搞了个公司，不但做保温板生意，还生产冰箱密封圈。
结果，张剑寒当然开心，邱祥林也很高兴。他不仅可以拥得美人归，还先后得到张剑寒的12万元人民币、6000元美金，以及一块价值数千元的进口手表。张剑寒当然得到的更多。仅保温板一倒手，她在一年多时间里就赚了760万元！
进厂就刮 邱祥林贪得无厌
如果邱祥林仅仅只收了张剑寒一个人的钱，还可以用“英雄难过美人关”来搪塞。可新联厂的许多职工告诉记者：这家伙刚来不久就让人感到不地道。
王席兴，1991年离休，曾经担任过厂基建处处长。去年在邱祥林还没有被检察机关逮捕的时候，他就专门让记者看了几年前他向有关部门反映邱祥林的举报信。信中讲了这样几件事：
工厂每年有不少基建任务，厂里有一支基建队。邱祥林一来就插手这个一直由分管副厂长负责的工作，亲自安排把当年建宿舍楼的项目交给了他自己介绍的一支外地包工队；
工厂生产过程中，每年都会产生大量的边角料，比如废钢材、废保温板等。以往这些东西都是由涂料库直接交由当地废品公司收购，根本不需要厂主要领导烦神。邱祥林一来看上了这个涂料库，他亲自下令把这些东西全部交给一家公司收购，而这家公司就是他儿子承包的！
一天，他儿子带着一辆车到涂料库拉废保温板。出厂门时门卫发现在高高堆放的废旧保温板下面，竟有大量未用过的整张保温板！职责所在，门卫当然不能放行。可是，结果车辆最终被放行，门卫挨了一顿臭骂，连当时主管保卫处工作的一位副处长也受到牵连，在不久的机构调整中丢了位置。
王席兴和王玉良、孟昭明等几个老朋友都深信“见微而知著”：这样一个连小便宜都要占尽的人能没有大问题？
事实证明，他们的这个推断是对的。根据现在揭露的情况，邱祥林在担任厂长兼书记的几年里，无论是外单位的行贿，还是本单位干部职工的“进贡”，他基本上是来者不拒。他自己交待，仅收厂里干部的贿赂，最多的一个人就达到8万元，最高级别的贿赂就是他的副手、副厂长吴锦贤。邱祥林买的一处高档住宅所花费的几十万元，就是用受贿得到的钱购买的。
硕鼠班长 带出一窝硕鼠
当然，单靠邱祥林这一只硕鼠把新联厂这样一个有着十几亿元资产的企业搞到破产的边缘是不容易的。新联厂在短短几年里由盛而衰，是因为在“班长”邱祥林的带领下，新联厂领导班子出了一窝硕鼠。目前，仅进入司法程序的原厂级领导就有4人！可以说，在新联厂，利用手中权力捞取私利，在这些领导人中间已经成了“风气”。比如原副厂长李伟、章志岳等。
最有代表性的，要属当时分管营销的副厂长吴锦贤。这个30多岁就担任了副厅级副厂长的人曾经是新联厂最年轻有为的领导干部。可是，后来的他竟演变为一个什么钱都收，什么钱都敢拿的、新联厂最大胆的硕鼠！
他曾经为犯罪行为辩解：自己是受社会不良风气和邱祥林的影响……
当然，吴锦贤犯罪主要是他自身的原因。因为他在担任分管营销的副厂长之前，就多次向邱祥林行贿，先后送给邱祥林6万元现金。既然他爬上这个位置是付出了代价的，他当然要加倍地把它捞回来。于是，什么协作单位的进贡、部下的孝敬，他一律照单全收，仅有账可查的就达40多万元。
有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果说吴锦贤受贿是师从邱祥林，那么由于他分管营销，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贪污。
都说国有大企业财务管理严格，要想贪污不太容易。可吴锦贤自有他的高招，那就是设立小金库。在集团的营销公司设有一个由他和公司的主要领导直接掌握的小金库，包括营销回扣、次品销售所得等收入都被他们当作小金库的来源。当然，那些无法在大账上列支的开销，也都在小金库报销。有一次，吴锦贤伙同营销公司副总经理周业红、黄崇雕等人，一下就分掉小金库的42万元资金，自己得到了17万！
就这样，吴锦贤成为整个新联厂贪污受贿串案中犯罪数额最大的一个贪官。据办案人员介绍，当他们到吴锦贤窝赃的地方搜查时，发现冰箱里、米袋里、旧纸箱里到处是钱，一次就搜出人民币及美元现金和存折约合人民币190多万元，另外还有大量的金银首饰等贵重物品。
既然领导树立了“榜样”，新联厂一些思想原本就有问题，而又身居重要岗位的人当然也要为自己“筹划”一番。
比如正处级电冰箱厂副厂长兼配套采购部长严克广，尽管厂里主要原材料的采购都要邱祥林批准，但此手续毕竟要经过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哪能经手不分肥呢？为了回扣，他甚至连根本不需要的材料也进货。
比如，过去电冰箱的门里面都有一个感温条。后来，发现这个感温条可有可无，厂里就决定停止进货和使用。但严克广却暗中安排采购和使用这种感温条。于是，这种已经被证明没有的东西仍然装在有名的“伯乐”冰箱上。
用这样的手法损公肥私，当然十分恶劣。但是，严克广与集团物资公司经理张光利相比，就差多了。仅据检察机关查实，张光利收受供货单位的贿赂就达24万元！
物资部门发财靠吃供货单位回扣和贿赂，那财务部门呢？那就是小金库。说起来令人吃惊：这个厂的小金库竟然有40多个！不但各级财务部门有，几乎凡是能和财、物打交道的部门，凡是能有收入的部门，几乎都有小金库。有人说，在这个厂，什么样的收入都敢入小金库。什么开箱费、什么卖废品的（比如卖给邱祥林儿子那样的废品的收入），甚至销售收入都可能成为小金库的来源。
当然，什么样的支出也敢从小金库走，包括买化妆品费用、美容费用，甚至一张白纸也可以报账。不是吗？副厂长吴锦贤可以分小金库的钱，其他人为什么就不能从小金库捞点呢？
这中间，厂财务部副部长兼结算中心负责人张勤可说是一个代表。
她是在32岁时被作为优秀人才而提到这个重要的副处级岗位的。在这个重要的岗位上，她不是严格为企业把好关，而是把结算中心、尤其是结算中心的小金库当成自己的银行。
到上海开会，买一件2400多元的时装拿到小金库报销；
到南京有名的金陵百货买一只高档名牌皮包到小金库报销；
她和财务部长骆秀苗等人全家结伴到海南旅游，费用由结算中心结算……
她是个炒股迷，而财务部的大账、小账成了她炒股源源不断的备用金来源。1999年，她看准了一只股票，就从厂备用金里拿出4.9万元，小赚了一笔。去年4月，她又伙同财务部长骆秀苗从厂里拿出9万元炒股，结果赔了，她又从财务部其它账上提出8000元现金抵账……
什么样的企业经得住如此“大家拿”！
深挖硕鼠 民心不可侮
邱祥林一伙大挖企业墙角真是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但是他们忘记了一句老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忘记了党纪国法，忘记了对腐败深恶痛绝的广大群众。
据了解，从1997年起，像王席兴这样向上级有关部门反映新联厂领导班子和有关人员经济犯罪问题的举报就从未间断。2000年6月，新联厂职工的举报终于引起了南京市纪检监察和检察机关的重视。2000年6月29日，根据省纪委领导的指示，一个由市纪委牵头，从检察、公安、审计等部门抽调人员组成的专案组开进新联厂，打响了深挖硕鼠的三个战役：
第一战役，主攻目标是邱祥林。办案人员首先从涉嫌诈骗被南京市公安机关取保候审的张剑寒入手，迅速查明了邱祥林受贿的基本事实；接着，与邱祥林正面接触，以他腕上的浪琴表为突破口（因为这块表正是张剑寒送给他的“礼物”），迫使邱祥林交待了众多受贿事实：多次收受业务单位和下属贿赂合计人民币60多万元；占有或用赃款购买4套住房。
随着邱祥林、严克广等第一批犯罪嫌疑人的落网，江苏省委领导发出指示，要求乘胜追击，彻查全案。于是，就有了这样轰轰烈烈的一幕：
检察机关根据省领导的指示，抽调大批检察干警于2000年7月17日开进新联厂，在厂子弟中学专门设立举报点，接受新联厂职工的举报。当天下午，检察干警还没有到场，子弟中学门口就集中了300多名职工。他们夹道欢迎惩治腐败的检察干警，准备为反腐败出力。据当时在现场执行任务的栖霞区检察院控申科干警介绍，当时正值夏天，新联厂职工的热情比气温还高。4天时间，检察干警就接待了700多名举报人，录下了108条有价值的破案线索。到现场给检察干警送毛巾、送开水的职工更是络绎不绝。
这就是民心！有群众的支持，什么样的腐败分子能够逃脱正义的审判！
在以轰轰烈烈的群众举报为开端的第二战役打响后，很快挖出了副厂长吴锦贤、李伟，以及厂长助理兼电冰箱厂厂长沈明华和厂营销分公司副总经理周业红等4名处级干部。
接着，专案组根据群众举报提供的线索开始侦查，进入到新联厂反腐的第三战役。
在群众的举报中，厂财务部是众矢之的，被群众称为“腐败堡垒”，但多数举报都是怀疑，缺少有力的证据和直接线索。于是，专案组的审计人员就搬来了近两年全厂的账本，仔细审计……
三个战役的结果，是在这个厂挖出了以邱祥林为首的，包括4名正副厅级厂领导干部和11名处级干部在内的17只硕鼠。目前，包括4名正副厂长在内的14人所犯案情已经进入司法程序。据初步查明，这伙硕鼠的犯罪涉案金额达到1.57亿元，其中贪污受贿达700多万元！
据了解，这是到目前为止南京市挖出的涉及人员最多、涉及领导干部最多、涉案金额最大的集体腐败窝案，而执法机关投入的力量也创下了一项纪录：2000年9月4日这天，检察机关为追赃而出动干警60多人，这是从来没有的纪录！
教训深刻 权力监督失控
邱祥林一伙终于被押上了审判台。但是，这伙硕鼠能够长时间在群众举报不断的情况下为所欲为，把一个拥有十几亿元资产的国有大型军工企业弄到破产的边缘，其教训却是令人深思的。
首先，是管理体制上的缺陷，使邱祥林等新联厂领导处于无人监管的状态。
新联机械厂以前是中央部属企业。过去，它的上级主管机关是电子工业部。有心人曾经作过时间上的研究，发现邱祥林一伙犯罪行为的高峰，恰恰是在国家机构改革、电子工业部撤销和转换职能的时候。这期间，电子工业部无暇过问，即使有群众举报，也很难得到重视，从而使邱祥林更加有恃无恐。
其次，是内部制约机制的缺乏。邱祥林1993年被调到新联厂担任厂长。1995年，他又兼任了厂党委书记。大权独揽的局面使他的私欲极度膨胀。他曾经公开说过，“在新联厂，能监督我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事实上，至少厂党委班子里从来没有人能够拗过邱祥林。
比如，要提拔一个干部，职工反对不说，就是党委内部，12个成员也只有邱祥林一个人赞成，但他还是将那干部提拔起来了。
再比如，吴锦贤是邱祥林看中委以全厂营销大权的。为此，吴锦贤曾经送过他6万元钱。可是，后来吴锦贤尾大不掉，邱祥林一句话就剥夺了吴锦贤分管营销的大权。
在邱祥林大权在握的几年里，厂党委虽然按规定每半年开一次的民主生活会，可邱祥林从来容不得别人在会上对他批评，甚至干脆就不参加。时间长了，党委内谁也不敢、或者不愿对他说什么了。
如今谁都知道这句话，“没有制约的权力必然导致腐败”，而邱祥林大权独揽的几年里，既没有上级的监督，又没有党委内的民主。
当然，还有管理制度的混乱。据专案组成员介绍，新联厂这样一个十几亿元资产的大企业，管理混乱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所有的国家法律和企业的管理规定在这里几乎都是一纸空文。从原料采购到销售资金回笼，许多部门都可以自行其是，谁都可以随便进货，谁都可以随便定价，至于对外投资和担保更是无章可循。难怪职工听说厂里一共有40多个小金库，总金额达到2000多万元后的反映是，“一点都不奇怪”；比这更多的钱都随随便便流出去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所以，在这样的一个厂里，短短几年冒出这么多的腐败分子，也就是必然的了。
蒋德 崔洁 郭志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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