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重庆，或看过长篇小说《红岩》、电影《烈火中永生》、歌剧《江姐》的人，都知道解放前重庆有一所残害共产党人的秘密监狱——“渣滓洞”。其实，兰州曾经也有一座专门关押和残害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的秘密监狱——沙沟监狱。一大批为解放兰州前仆后继的英雄豪杰都曾在那里被秘密关押，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兰州解放前夕，数十位共产党地下党员和进步人士惨遭杀害。逃出沙沟秘密监狱的10名幸存者中，如今健在的只剩下两人，龙加锐(原名龙家瑞)就是其中之一。

　　6月19日，一个骄阳似火的下午，记者如约走进南城巷，拜访这位幸存的革命前辈。在一栋老式楼房大门口，一位满头银发、身体瘦削的老人正拄着拐杖向街口张望。他就是龙加锐。他将记者带进二楼的一套住房，里面没有豪华装修，也没有奢侈家具。我们坐在简朴的沙发上，拉开了往事的序幕。

　　龙加锐出生在临洮新添镇，很小就随父母来兰州生活。中学毕业后，他考入兰州大学，选修俄文。

　　1948年，随着国民党军队在解放战争中的节节败退，风雨飘摇的国统区对百姓的控制越来越严，对共产党人和进步青年的迫害也更加残酷。当时的兰州，许多青年学生心中都有一个目标：到解放区去。1949年1月，龙加锐和3个同学秘密相约，准备投奔解放区。但事不凑巧，就在他们出发前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将龙加锐击倒，他没有去成。但与同学约定，待病愈再追赶。不久，他将此事告诉好友陈仙洲，准备约他一同再赴解放区。陈仙洲告诉他，自己已与解放区联系上了，这时的陈仙洲已是中共地下党员。1949年3月，龙加锐经陈仙洲介绍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留在城市开展工作。随后，兰州地区大中学校的秘密建党工作开始了。陈仙洲被上级任命为兰州学委书记、兰大地下党支书。龙加锐任支部宣传委员。

　　龙老侃侃而谈，1949年3月，国民党甘肃省参议会竟然通过了国民党省政府提出的向全省发行300万银元建设公债的议案，消息传开，全省为之震惊。皋榆工委认为这是国民党在垮台之前搜刮民脂民膏的手段，如果这一阴谋得逞，甘肃600万人民将陷入更深的灾难之中。工委指示陈仙洲，先在大学生中组织抗议活动。陈仙洲一边找西北师院、兰大的地下党员谈话，要求迅速进行串连，以甘肃同学会的名义，反对发行300万元建设公债，一边在墙报《火把》上，抨击反动当局的倒行逆施。3月29日，师院学生首举义旗，兰大学生热烈响应。游行抗议的队伍浩浩荡荡行进在兰州的街道上。“反对发行300万建设公债”、“打倒省参议会”等口号响彻兰州的天空。“3·29”运动在学生的坚决斗争和社会各界的支持下，国民党政府生怕“后院”起火，不得不放弃这一搜刮方案。

　　经历了“3·29”学生运动的考验与锻炼，龙加锐更加成熟了。他冒着极大的危险，在各大专院校发展了10多名地下党员。1949年6月，他奉命冲破封锁线，与临洮地下党取得了联系，把党的指示和一部分文件从临洮带回兰州，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受到上级的表扬。

　　1949年7月，解放大军吹响了向大西北进军的号角，龟缩在兰州的国民党当局惊恐万状，开始疯狂地搜捕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

　　7月15日，中共地下党员王善卿被捕。党的地下刊物《黎明》就在他家中印刷。

　　7月22日，中共皋榆工委兰州市学委委员程万里被捕，被捕前他的公开身份是兰大附中军训教官。程万里被捕后先被关押在广武门121号军统特务秘密监狱，后被转移到沙沟监狱。

　　龙老说：“程万里被捕，说明国民党特务已经盯上我们了，情况十分危急。得赶紧将这些情况通过秘密联络站向上级报告，请示怎么办。”他急忙从兰大后门出来，逃到黄河边，在确信无跟踪的情况下才找到位于今天文化宫附近的联络站，向西区工委负责人杨国智报告了相关情况。结果他得到的指示是：将另一名叫徐昭章的地下党员转移到临洮，其他人照常活动。

　　送走徐昭章，龙加锐马上给在临洮的陈仙洲写信：程已上北山(意即被捕)，其他有我，请放心，不要急于回兰。

　　7月25日，中共陇右工委兰大教工支部书记魏郁不幸被捕。

　　7月27日中午，没有接到龙加锐书信的陈仙洲突然间回到兰州。龙将情况向陈汇报后，劝他立即离兰。陈坚持要亲自去联络站紧急汇报，安排好工作再走。当他悄悄来到联络站时，发现杨国智的妻子正坐在她家巷口的一间小铺里，看见陈仙洲，她立即暗暗示意陈快快离开。他明白这个联络站已出了问题。为了防止特务跟踪，他佯装上四墩坪(现伏龙坪)。直到天黑确信无“尾巴”时，他才悄悄潜回兰大，与其他支委秘密接头，安排地下党员转移。第二天凌晨，由于叛徒出卖，龙加锐与陈仙洲、梁天德相继被捕。他们先被押在武都路的警备司令部，在那里受到严刑拷打和审讯。两天后他们被全副武装的军警押上一辆卡车，关入沙沟秘密监狱。

　　沙沟秘密监狱由国民党第八战区始建于抗战初期。1938年，国民党中统局为加强西北地区的反共活动，在兰州设立特务机构“西北区”，委任特务头子孙步墀为区长，并以中统局督导员名义督导“陇东保卫区”及“甘肃调统室”工作。为了羁押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孙步墀经向八战区交涉将沙沟监狱拨归中统局，由“西北区”指挥管理。1948年7月，沙沟监狱更名为“管训室”。

　　沙沟监狱位于兰州黄河北东李家湾。这里曾是包姓人家开的骆驼店。监狱东北面依山，其余三面为土筑围墙。一进两院，前院为宪兵住所，有6间住房，还有3间是犯人的伙房。通过前院进入后院即为监狱。内有大小囚室12间，这12间号房是由3间大房隔成的，主要“政治犯”就关押在这里。靠山根还有3间房子和一个大号子，关押其他人犯。沙沟秘密监狱自1946年2月至1949年8月，共计关押“政治犯”132名。

　　1949年1月，国民党甘肃省主席兼长官公署副长官郭寄峤为进一步加强反动统治，特在原兰州警备司令部内设立了稽查处。由第二处兰州站(军统)、调统室(中统)、警察局、警备部四单位各派5人，混合组班运作。同年5月，马步芳代理西北军政长官，改派杨修成为警备司令，赵珑为副手，主要工作就是捕杀无辜。7月，当局连续颁布“严禁共匪活动”、“整肃学校风纪”、“户口连保”等法令，开始在兰州大肆搜捕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稽查处乱施淫威，用跟踪盯梢、密探侦查、收买叛徒等手段，先后破坏了中共陇右工委在兰州的临夏支部、皋榆工委所属的西区工委以及兰大支部，逮捕了大批共产党人。1949年7月、8月间，行将灭亡的国民党统治者对兰州的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进行疯狂报复，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大屠杀。

　　据不完全统计，国民党警备司令部稽查处3次共杀害了38人。7月底第一次杀害侯聚卿等8人。第二次于8月中旬某晚，将王子元等14人用刺刀刺死。第三次将朱亮等7人用刺刀戳死。8月21日，将孙寿铭等5人用绳子勒死或用刺刀刺死。另外，李泊和杨苍等在特务西逃时被挟至武威和酒泉杀害。陈希俊和林亦青在狱中受尽酷刑后牺牲。

　　与此同时，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第二处，也将设立在广武门121号军统秘密监狱中的政治犯转押到沙沟监狱，杀害了38人。

　　在被害人员中，有共产党员47人，其中有在陇东战役中被俘的环县县委书记王保民等，安边战役中被俘的我军十一旅代理团长高昆山以及蒲正人等，有中共甘肃工委特派员柴学侃，皋榆工委所属西区工委负责人杨国智、满鸿遇、王善卿，解放区某地区武工队区队长贾茵成，兰州市学委书记陈仙洲和委员程万里以及基层支部书记张凤锦、魏郁、杨松车开、侯聚卿等。

　　在被害共产党员中，属皋榆工委的16人，陇右工委的13人，其余18人为其他系统的党员。

　　龙加锐清楚地记得，8月10日晚，敌人把陈仙洲从号子带走，再也没有回来。被害前，他用手指在地面上留下了赤心报国的遗嘱，托刘勤耕用心记下带给外面同志：“余为国为民，献身革命；大志未遂，身遭先死；时不假我，可叹可惜!幸革命大业，略具端绪；解民羁绊，出民水火，我死民生，可庆可歌……”然而就在这篇遗嘱尚未写完的当夜，敌人就将他惨杀在沙沟，时年29岁。

　　程万里在狱中鼓励同室难友：“你们不论是否共产党员，都要挺住，不能当软骨头，到了这里，别想活着出去”，“我决不招出任何人……”程万里备受严刑拷打，始终坚贞不屈，敌人凶残地将滚油浇在他身上，并把他两腿打断，但他爬到墙边用鲜血写下“不为衣食不为官，人民生活总忍着，被捕甘愿饮刃死，不负读书20年”的诗句。8月9日深夜，敌人将打得半死的程万里用绳子勒死在沙沟监狱。牺牲时他年仅32岁。

　　中共陇右工委地下党员，保安四团第二营营长朱亮烈士，1949年7月被捕投入沙沟监狱。因朱亮是国民党现职军官，掌握着一个营的兵力，并有“拟机起义的动意”，因而敌人对他恨之入骨，竟灭绝人性地挖去了朱亮的双眼，剁去了他的右脚，但他始终严守党的机密。并用指甲在5号囚室的墙上刻下了视死如归的绝命书：“人生如梦，今生已矣!英雄自古有死，是人生归宿，何必怕呢?”8月15日左右某夜，朱亮被敌人用刺刀刺死。

　　龙加锐说，当解放兰州的炮声越来越近时，正是敌人疯狂杀害共产党员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拉出去杀害难友。大家都做好了英勇就义的思想准备。为了不使难友被一个个杀害，龙加锐决心要干掉监狱长。8月24日晚，他对一位难友说：“仙洲和其他烈士用鲜血唤起了我们与敌人斗争到底的决心，假如我死了，你一定要活着出去替我们迎接兰州解放的曙光。”那位难友抱着他失声痛哭……当时监狱中只剩下他们10个难友，面对荷枪实弹的鹰犬们，龙加锐冒的风险太大了。

　　第二天放风时，龙加锐借机慢慢接近监狱长，想夺过他的枪将他打死。可当他刚向前移了几步就被抓住，惊慌失措的敌人迅速将他们驱入号子。看守们有人在悄悄收拾行李。难友们在解放兰州的轰轰枪炮声中度过了异常兴奋的一夜。这天半夜里，特务将难友李泊带走。李泊是兰州电台的地下党员，后在武威被杀害。

　　8月26日清晨，听不见敌人查监的皮鞋声，院子里的用来驮货的毛驴也不见了。敌人没有来得及杀害剩余的10人，就仓皇逃走。龙加锐激动万分地呼出难友，设法打开镣铐，砸破牢门，迎接曙光。他们一路向西跑去，在黄河铁桥找到了解放军。不久又在兰州市委找到了中共皋榆工委书记罗扬实。9月1日，中共兰州市委宣布成立兰大党支部，任命龙加锐为支部书记。

　　1950年12月，龙加锐奉调，先后在西北局党校、国家燃料部、劳动部、宁夏自治区民政厅任职工作。

　　回首往事，龙加锐无怨无悔。50年后当他再次回到兰州这座美丽的城市时百感交集。他说，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应该忘记那些为今天的生活而献出生命的人啊。

　　本报记者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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