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断言：“如果再不采取保护措施，五年后甘草将在中国绝迹。”这绝非危言耸听！以宁夏甘草主产区为例，新中国成立以来，全区甘草面积锐减了三分之二多，地下储量不足一亿公斤。面对禁而难止的挖掘狂潮，人们忧心如焚———

　　(本报记者周崇华) 清明过后的季节，本该是大地复苏、万象更新的美好时节。

　　然而，4月下旬的两天里，记者驱车沿毛乌素沙漠的边缘向我国甘草主要产区之一的宁夏盐池县行进，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今春以来的几场沙尘暴，已在本来就狭窄的道路两旁，围起了高高的沙丘。仍在肆虐的沙尘不断地袭来，在路面卷起阵阵沙浪，恨不能遮住人们的视线，让你处处感受它的存在。

　　公路两侧，星星点点泛着枯黄的树木，仅存的躯干在沙尘中呼呼作响，竟看不出一点新绿。

　　举目眺望，茫茫草原上，戈壁沙漠像一块巨大的黄色地毯，将正在返青的草原盖得严严实实。牧羊人追赶着一群群滩羊，翻过一道道沙丘，走过一片片如泥土般的沙子，羊只能艰难地用蹄子刨开沙子，才能啃到嫩嫩的青草。

　　人群成堆的地方，狂沙飞扬，掘地三尺后，甘草被连根挖出。草原宛如一具被戳得千疮百孔的躯体，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尽管公路两旁，“国家生态保护区”的界碑醒目矗立，从盐池县柳杨堡乡赶着二百多只羊来到高沙窝放牧的牧民李双怀还是将羊群赶到生态保护区放牧。李双怀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对草原的忧伤和无奈：这里原本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谁知这些年草原被沙漠埋了，甘草被挖光了，羊吃不到草了。

　　禁不住的禁令

　　宁夏盛产甘草，尤以盐池为最。

　　位于陕甘宁革命老区的盐池县，是我国甘草资源的主产区之一，也是宁夏人曾为之骄傲的“五宝”之一（甘草被宁夏人称为“黄宝”）的主产地。

　　黄澄澄的甘草，作为一种野生固沙植物，广泛用于医药、食品、轻工等方面，一直是一种生态价值、药用价值和经济价值很高的资源植物，是宁夏曾经极力向海内外推销的传统特色产品，在日本、韩国等国家颇受青睐。

　　说起甘草，盐池县的干部群众眼前便浮现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那种如牧羊人所说的“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繁荣景象。然而，面对如今满目疮痍的草原，谁还能高兴得起来。最让他们痛心的是，政府每年投入大量资金恢复生态建设的速度，远远不抵滥挖甘草对生态环境的破坏速度。

　　据有关部门介绍，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宁夏甘草面积达1408万亩，甘草地下储量5亿公斤；到八十年代，减少至880万亩，地下储量减少至2.7亿公斤；到九十年代，全区甘草面积锐减到400万亩，地下储量仅有1亿公斤。这仅有的400万亩甘草和1亿公斤储量又主要集中在盐池县。

　　2000年6月，国务院《关于禁止采集和销售发菜制止滥挖甘草和麻黄草的通知》，向滥挖甘草发出禁令！

　　随后，宁夏回族自治区政府向全区发出《关于禁止采集和销售发菜制止滥挖甘草和麻黄草有关问题的公告》，对甘草实行限制采挖、专营和许可证制度。自治区政府规定，凡采挖甘草，需经当地县级政府农牧主管部门签署意见后，向自治区农牧主管部门申请采挖证，出售甘草须凭采挖证。药品收购单位则要凭农牧部门和药品监管部门发放的收购许可证和收购计划，收购甘草。

　　2001年初，自治区政府进一步作出决定，暂停执行每年下达的125万公斤成品甘草的年度收购计划。至此，甘草这一野生固沙植物，表面上退出了宁夏市场。

　　然而，近一年过去了，盐池县境内大规模采挖甘草的行动，实际上只停止了不足两个月，这还是因为大地封冻没法采挖所致。

　　挡不住的诱惑

　　每逢春、秋两节，在宁夏盐池县，穿梭于马路两旁、草原深处，来自同心、海原等县的数千农民开着拖拉机，驾着蹦蹦车，拉着粮食和工具的，准是来挖甘草的。

　　他们每到一处，草原便留下一个挨一个足有一米深的坑。他们毫不掩饰地说：“咱家人多家穷没收入，只能靠挖甘草过活。甘草每公斤能卖四五元钱，咱一天不多挖，只挖20公斤甘草，就能赚百八十元钱，这比蹲在家里过穷日子强多了……”

　　挖甘草的农民过上了“好日子”，却苦了盐池县的广大农牧民。

　　被一座座沙丘团团围住的盐池县马儿庄乡，原本是草原茂盛的富庶之地，是盐池县生态环境最好的乡，农民牧业收入占总收入的百分之八十以上。然而，这十多年的日子里，从未停止过的滥采乱挖，草原日益沙化的生态环境，已严重影响了这里世世代代靠放牧为生的牧民的正常生活。被当地群众称为“黄沙吞噬的村庄”的黎明村，40户牧民的住房被沙丘掩埋了半墙高，屋里天天扬沙尘，饭里顿顿进沙子，眼里常常揉沙粒。每逢开春季节，沙尘蔽日，牧民实在难以抵御沙尘危害，不得不举家搬迁，流落他乡。

　　对此，马儿庄乡党委书记李存山痛心地说：“眼下，马儿庄乡的65万亩草原已被挖了三四遍，翻了个底朝天，就连甘草的‘幼芽’都不能幸免。如今，从中央到地方来了解情况的人不少，要求汇报的人不断，光电话费乡里一个月就要花掉几百元，可就是解决不了滥挖甘草这个难题。”

　　马儿庄乡的一些农牧民告诉记者，乡里搞草原承包，搞了一年也包不下去。他们心里明白，即使草原承包给他们也是白包，连政府都挡不住滥挖甘草之风，他们个人承包了草原，怎能挡得住？

　　整天忙于制止滥采挖甘草的盐池县公安局马儿庄乡派出所所长李成东告诉记者说：“依照草原法和《宁夏回族自治区草原管理条例》的规定，对破坏草原和采挖甘草的行为，处以1至5倍的罚款或没收工具，一些群众对此根本不予理睬。你罚款，他就跑；你没收了工具，就有人再给他们送来。你态度强硬，就会发生群体性围攻。在这里执法实在太难啦。”

　　据当地干部群众介绍，近几年来，因制止采挖甘草而引发的冲突事件就发生多起，其中4人在械斗中被打死，百余人被打伤。在这里，执法车辆被砸、执法人员被围攻，农户羊只被盗、水井被填埋是经常发生的事。一次，愤怒的当地群众将几辆拉运甘草的拖拉机付之一炬，还引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冲突。

　　不仅如此，由于多年来大规模采挖甘草，已使盐池县大片草原沙化，生态环境急剧恶化。全县近三百万亩草原资源几乎毁之殆尽；草原正以每年40万亩的速度退化、沙化，仅马儿庄乡的65万亩草原，沙化面积已达87％。平均每年近一个月的沙尘暴天气，就使数百万亩草原牧草难以返青。仅2000年春天的几场沙尘暴，该县就有600万只羊死亡或失踪。农牧民们长期依赖的旱地农业也因日益恶化的生态环境连年减产，耕地因土地沙化逐年弃荒，羊只饲养量逐年下降。

　　国家投资数亿元建设的盐环定扬黄水利工程，近八十公里的引水渠护堤被挖得处处是坑，有的地方甚至被撬掉水渠上的水泥板，挖出生长在夹缝中的甘草，导致多处引水明渠被沙土填埋，无法正常引水，县政府不得不投入近百万元清理沙子。

　　据有关部门初步估算，十多年来，国家在盐池用于治沙、恢复生态建设、种草种树等投入资金累计近二亿元，而这里畜牧业收入每年损失就达五十万元以上；农业收入每年损失在二十万元以上；政府每年用于制止采挖甘草的资金多达几十万元。滥挖甘草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是，被挖草原每亩损失牧草34公斤，间接损失牧草51公斤。以此推算，近年来宁夏仅挖甘草造成牧草损失就近五万公斤，相当于近五万只羊的饲养量。

　　理不顺的体制

　　实际上，宁夏对甘草资源的保护和管理，从未间断过。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自治区就对甘草实行有计划收购，并相继出台了《草原管理试行条例》、《保护甘草资源规定》、《关于制止乱采滥挖甘草保护草原的紧急通告》、《甘草资源保护管理办法》等等。盐池县县委、县政府也从未放弃对滥挖甘草、破坏草原的打击活动，但历史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乱采滥挖甘草现象还是没有从根本上得到遏制。

　　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其中，最主要的是———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宁夏对甘草实行计划收购，甘草主产区的盐池、同心、灵武和周边西海固等地的部分农民就把挖甘草作为主要的经济来源。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绝大多数农副产品经营渠道的开放，过去由医药部门独家经营的格局被打破，出现了外贸、供销、医药、乡镇企业、个体商贩多家经营的混乱局面。各家独立经营，相互竞争，哄抬物价，采挖甘草者也就蜂拥而至。

　　革命老区盐池县周边是全国最贫困的西海固地区。当地政府虽然对外出挖甘草的农民做了许多劝说工作，但由于管理不严，制止不力，使一些常年靠挖甘草为生的农民逐步形成了集“采挖、运输、收购”一条龙的专业采挖队伍。他们进出甘草主产区有专车接送，如遇人少来干预，他们群起而攻之；如遇人多去查挡，他们就躲开。这给制止和防范造成一定困难。

　　由于专业执法人员匮乏，加之滥挖地区主要是无路的荒野，车辆损耗大，耗油多，尽管盐池县政府每年用于禁止采挖甘草的费用都在几十万元，但对于单薄的县财政来说，着实力不从心。

　　保护甘草资源，不仅仅是单纯的资源、环境问题，已成为宁夏各级领导和群众关注的经济和社会问题。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这一问题，失去的不仅是甘草资源，破坏的不仅是生态环境，人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将面临灭顶之灾！

　　对此，许多专家认为，宁夏甘草滥采乱挖，并非到了自生自灭的地步，也并非“不治之症”。既然滥挖甘草因贫困而生，因此，必须首先从源头上解决贫困地区群众的脱贫致富问题，引导农民通过劳务输出等正当渠道改善生活条件，使他们闲暇之余有事做、有活干、有钱花。使他们有更合算的收入渠道，而不去挖甘草。

　　其次，借国家整顿市场经济秩序的强劲东风，堵源截流，坚决打掉甘草地下交易市场。对全区甘草加工、收购、运输的个体、集体、国营企业进行一次彻底清理，对无采挖、专营和许可证的经营者，坚决予以取缔。如果没有市场诱惑，农民就会停止采挖。挖了甘草卖不出去，农民自然会放弃靠挖甘草发家的念头。

　　第三，政府采取法律、行政和经济等手段制止采挖甘草，无疑对保护草原和甘草资源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要从根本上解决甘草资源的保护和合理开发利用，还必须理顺甘草资源的管理体制，彻底改变过去那种草原由畜牧部门管理、流通由工商部门管理、经营由医药部门管理、收购由计划部门下达的政出多门的管理体制，坚决落实业已制定并实行的限制采挖、专营和许可证制度。

　　目前在宁夏甘草主产区，由于执法主体不明确，公安机关只是配合草原经济民警队、草原管理站和乡政府工作，而负有执法职责的草原经济民警队又没有相应的执法权力。对此，草原主产区应成立专门的草原公安派出所，专司制止乱采滥挖甘草的行为。

　　进一步深化和完善草原承包经营责任制，像土地承包那样，将草原承包到户，使草原的“管、建、用”和“责、权、利”有机结合起来。与此同时，逐步扩大人工种植甘草和围栏封育面积，提高甘草的产量和品质。通过种草养畜，切实转移农村剩余劳动力。

　　专家们还建议，国家要尽快制定防沙治沙法规，修改完善现有的草原管理方面的法律和地方性法规，加大对破坏草原、滥挖甘草的打击力度，构成犯罪的，要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不能一罚了之。通过法律手段保护草原，制止滥挖甘草，才是保护生态环境最有效的武器，才能使饱受摧残的草原得以休养生息，造福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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