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所罗门顺利撤离的117个中国人中，张美芳是唯一的上海人。昨天，她接受晨报记者专访，叙述了她在所罗门群岛首都霍尼亚拉度过的惊心动魄的10天。

　　1.我闻到了战争的味道

　　2.真的开火了

　　3.那天，我一晚没睡

　　4.煎熬中的15个小时

　　5.岛国的安宁不见了

　　6.“一张船票相当于一万元”

　　7.自发交付食宿费

　　8.上飞机回家

　　“我们的每张船票相当于一万元人民币”同行的华人禁不住喊出了声。这时一股暖流涌向我心间---只有大国、强国，才可能花这么大的代价营救我们啊。身在异国的我，由衷地为祖国感到骄傲。

　　我闻到了战争的味道战争的恶梦应该从4日算起。那天傍晚，在中华学校教书的魏秀明下班回家，带回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可怕消息：在养鸡场里工作的农垦局张总被当地“土人”扣押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我赶紧打电话询问张总的太太郭姐。电话那头，郭姐吓得直哭，她断断续续地告知了事情的原委：马莱塔人在我们所住的霍尼亚拉岛上设了关卡，养鸡场每天送鸡蛋到市区都要经过4道关卡。平时一直好好的没有事情，谁知这天竟换了些陌生的士兵，认为养鸡场是在为敌方送鸡蛋。工人解释不清，于是连车带人都被扣押了。士兵们还冲到养鸡场门市部扣押了张总。

　　听闻这个消息，我开始害怕起来。和我同住一幢房子的是一大家子马来西亚人：阿良和他的妻子魏秀明、三个孩子以及阿良的弟弟阿宏、外甥阿力。尽管人很多，可我们所有的人都深深地感到了恐慌和无助。难道战争真的要来了吗？没隔多久，郭姐打电话来告诉我们：张总被释放了，是找了些人通路子帮忙的。

　　5日清晨，魏秀明照常开车送她的孩子上学。没想到，一会儿工夫她又回来了。我很惊讶：“秀明，你怎么……”她大声地告诉我们：“外面已经被封锁了！”天哪！公路已经被封锁了！战争的局势如此严重，可我们竟一点儿也不知道。阿良赶紧打开广播，广播里每隔10分钟就警告市民：“请不要出去！我们会促使政府解决问题的！”我们决定都不去上班了。

　　接着，公司的财务经理开车来通知阿良和阿宏：赶紧去采购罐头和粮食吧，事态严峻起来会没东西吃的！

　　那天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阿宏、阿良出去采购，我和魏秀明急得楼上楼下到处走。去问看门的土人，土人也说不知道局势具体怎样了，只是一味的害怕。

　　5日这天，家里的电极不正常，时不时地会有停电发生。下午，电话也被切断了。还好，用水仍然正常。

　　真的开火了6日凌晨5点多，我还在睡梦中。只听得“咚咚咚”急切的敲门声，随之而来的是魏秀明的大嗓门：“张姐！张姐！开枪了！开枪了！”

　　我懵懵懂懂地醒来，听见不远处有“笃笃笃、笃笃笃”的声音，凭感觉，那大概有10分钟左右路程的距离。真的是枪声吗？我不敢相信：“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听到过枪声呢！”在马来西亚土生土长的魏秀明小时候听到过类似的枪声，不过那也是20年前的事了。她很肯定地说：“那是半自动枪的开火声啊！你不会以为是在放鞭炮吧。”

　　那天从早晨到晚上，我们一直待在家里，一步也不敢离开。时不时地会听到枪声，推开窗，沿海的一边已经可以看见“老鹰部队”了。最没有心事的是魏秀明的三个孩子，读六年级的家瑜和上学前班的欣瑜同往常一样，在家中快乐地跑来跑去，看看电视，玩玩电脑。看着她们，我心定了许多，仿佛一下子就离战争远了些。下午，电话恢复了。

　　6日和7日那两天，我特别想家：远在上海的丈夫会担心吗？16岁的儿子今年要考高中了，他现在怎样？父母亲都已经76岁了，可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我的事情，老人会急坏身子的……

　　那天，我一晚没睡

　　6月8日下午，我们听说当地政府准备停战两天，决定去工厂看看。

　　没想到手中的活才做了一半，老板就匆匆地赶来了：“别做了！回家吧！回家吧！”原来持枪的士兵冲到了老板的办公室，向他索要5000-10000元的“保护费”。因为银行已经关门，老板实在凑不出这么多，于是士兵们“自动”将“保护费”降到了2000元。

　　我们不敢再上班，于是在老板的督促下都回家了。

　　从公司到我们的住处大约有5分钟的路程。开车回家的路上，阿良告诉我：澳大利亚的船已经到所罗门了，准备接澳大利亚侨民回家。他们准备去试试，看能不能将他们一家子一起带走。一到家，阿良和他的家人就张罗着同澳大利亚大使馆联系。晚上8点，阿良非常开心在屋子里嚷嚷：“他们同意了！我们可以走了！”

　　我一个人悄悄地走进自己的卧室。他们都要走了，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该怎么办？整整一个晚上，我坐在房间里没有睡觉，脑子里一片空白。

　　6月9日早晨下楼，魏秀明一看到我就叫起来：“张姐，你哭了？！”我摇摇头：“没哭，只是有些害怕。”秀明带给我一个好消息：他们准备再住几天搭澳大利亚的飞机走。我松了一口气：好歹有人作伴了。接着，公司老板来给我们送菜，他安慰我：不要紧，他们一走，我就接你到“帕那帝那”(音译，是外国人居住的贵族区，较安全)。

　　但我知道，离开是迟早的事。9日晚上，我不停地给中国驻巴布亚新几内亚大使馆打电话，希望他们能把我们从战争中接走。大使馆给了我们明确的回复：20小时内一定给消息，并要求我们将在所罗门的中国侨胞组织起来，统计一下人数。

　　从9日晚上到10日，我与我所认识的所罗门的中国人打电话联络，得知了许多消息：

　　养鸡场的三个广东兄弟经历了最恐怖的日子，他们每天送鸡蛋出去，经过关卡时，都会有士兵拿枪指着他们搜查。第一次最可怕，时间久了竟也习以为常了；

　　许多常年住所罗门的中国侨胞都开始整理行装了，在所罗门开店的华人将商店清货关闭；

　　澳大利亚侨胞陆续走了；

　　新西兰侨胞也陆续走了……

　　我的感觉是：局势越来越紧张了。我和所有的朋友达成了共识：子弹不长眼睛，我们要尽快撤离！

　　10日白天，我们已初步联络获悉有100多位华人准备离开。大使馆也很快回复了：13日将有我们自己的船来接我们。可以回家了！大家终于将心定了下来。

　　看看时间，从打电话给大使馆到收到回复只有15个小时。可是，这短短的15个小时，这心处煎熬的15个小时，在我的记忆中，真的比15年还要漫长！

　　我的行李不多，从10日到12日这几天里，我只能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看看电视，尽管只有唯一的一个讲英语的澳洲台。

　　12日，魏秀明带三个孩子搭乘澳大利亚的飞机先行离开。因为座位不够，阿良、阿宏和阿力只能再等两天。孩子一走，房子里空寂了许多。

　　想想，没有战争的所罗门真的非常美！记得1994年我第一次到霍尼亚拉的时候，看见这里四面环南太平洋，整个城市只有一条环城公路，公路一边就是所罗门特有的黑砂海滩，城市里最高的楼房只有六层。霍尼亚拉到处是长得非常茂盛的椰子树、木瓜树和芒果树，一派自然景色，像一个天然的大花园。当地的气候属热带气候，每晚下雨，白天天晴，既干净又舒服。

　　而当地土人单纯得可爱，随性生活。我们刚到那儿的时候，他们连鞋子都不穿。他们不爱开商店，霍尼亚拉所有的商店都是华人开的；他们不会养小鸡，养鸡场里的工人都是华人。土人会向华人要衣服，所以走在霍尼亚拉的街头，眼前晃来晃去的好象都是中国人。我到霍尼亚拉听到过一个有关当地土人的最有趣的笑话：土人爱喝酒，一有钱就喝酒，一喝醉就不去上班。所以公司最遭殃的日子是，发好工资后的第二个工作日。

　　可是，现在推开窗，再也看不到那些快乐的土人。我们华人一走，这些土人去哪里买东西？没有鸡蛋吃，他们会哭的。我开始怀念那些没有战争的和平日子，怀念土人在“蒙那拉”(当地旅馆的音译)跳起的草裙舞，怀念和他们一起游泳、挖野菜的日子……

　　6月13日下午5点，还没有离开霍尼亚拉的阿良开车送我到码头。昔日宁静的码头此时人头攒动，远远望过去都是黄皮肤的华人。负责此次援助的有关人员告诉我，这次一起回家的有117个华人，其中46个小孩，60来个妇女。年纪最大的是一个65岁的广东老太太。行李最多的一家四口竟搬来了四五个大箱子。

　　来接我们的“阳江河”号因为是货轮，吃水很深，无法靠近码头，于是登陆艇赶来帮忙。登陆艇上的士兵非常友好地安慰我们：“别害怕，我们是来帮你们撤离的。”那天，南太平洋的风浪真是大呀，登陆艇尝试了两次，都没能靠上“阳江河”号。亏得那些士兵比较灵活，他们乘着浪势抓牢“阳江河”号的栏杆，飞速甩出绳子。在“阳江河”号上的水手的帮助下，登陆艇终于靠上船了！

　　可以乘船撤离了。说实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很想早点离开这里，但是，大家自觉地排起了队，让妇女儿童先走，没有一个人抢先上船，有的先生甚至一直等到船主催促，才在最后一刻登上船只。

　　孩子被船员们一个个抱上船，妇女们在船员们的搀扶下上了船，华人所有的行李也是船员们一只只搬上船的。只想着帮忙搬东西，直到船启航后，这艘救援船上的三副，才发现自己的一个指甲已经翻掉。

　　大约在6点半，我登上了救援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中用上海话说“终于回家了”，船上的水手很惊讶：“阿姨，侬也是上海人啊！”一句乡音，备感亲切，我的眼泪“刷”地一下淌了下来。

　　上船后，船长告诉我们，这艘船是国家特意调拨来救援我们的，本来这艘船要去横滨，为了营救在所罗门的100多名侨胞，这艘船将要晚5天到达目的地，因此将直接损失17万美元。

　　“啊，一张船票相当于1万元人民币！”同行的华人禁不住喊出了声。

　　这时一股暖流涌向我心间---只有大国、强国，才可能花这么大的代价营救我们啊。身在异国的我，由衷地为祖国感到骄傲。

　　这艘中远集团的救援船上共有25个房间，我们上船后，自觉地达成共同意见，25间房腾出15个好的房间给身体虚弱的老人、孩子、夫妻，其他人在大会议室里打起了地铺，一个房间中横七竖八地睡着10多个人。

　　14日船逆水而行，我们晕船，没有人起来吃饭，大家昏昏沉沉地睡着。这把船上的政委、船员、厨师们急坏了。他们经常跑到船舱看望我们，送药送汤，不停地想办法让我们吃东西。

　　到了晚上9点多，船开始顺水行进，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我的精神好多了，去吃了点东西，和两个专门负责我们饮食的厨师聊天。他们说，平时只有一个人是专职厨师，负责船员们的饮食，标准是三菜一汤。为了这次救援他们又抽凋一名厨师过来，对每个侨胞的饮食标准是四菜一汤。知道这些情况后，我心头又是一热，第二天一早，就跑到厨房间帮忙做饭。

　　15日晚上我们的船抵达了巴布亚新几内亚---大使馆所在地。船靠岸时，我看见接船的码头上停着二三十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车。开车的全是华人！他们说，一得知消息，就马上自发和大使馆的车一起赶来接我们了。下船后，我们住进了离大使馆不远处的宾馆。

　　新几内亚城也在战火之中，宾馆将大门上了锁，只有在有人入住时，才开一会儿门。我们还是不敢随意到街上去，就呆在宾馆中看电视。16日中午10点，大使馆请我们吃饭，为了安全，也是专车接送。那天大使馆所有的人都来了，他们说，看见我们很高兴，我们能够平安回国，是他们最大的快乐。我们吃了很正宗的中国菜，感觉就在家中。

　　17日当我们即将离开宾馆乘飞机回家前，一位农垦局的张先生提出，国家为了我们花了很大的代价，我们的旅馆住宿费、饮食费，能承担就多少自己承担一些。这一提议一提出，马上得到100多名华人的响应，大家纷纷自觉承担自己旅馆的食宿费。一算3天我花了1200所币，折合人民币3000多元，交钱时，我的心情很舒坦，因为自己总算能为国家做点什么，虽然这微不足道。

　　18日飞往广州的飞机9点半起飞，我们6点半赶到机场。大使馆人员全部赶来送我们。一位华人得知我们要回国，专门为我们117人准备了饼干、可乐送到机场，光是饼干就送了两大箱。同样的血脉让我们紧紧相依。

　　9点多，在登上南航飞机的那一瞬，爱人、孩子、年迈的父母的脸在我的眼前闪过，我的心又一次澎湃。

　　哦，别了，10多个不眠之夜；别了，战火纷扰的所罗门群岛！今天晚上，我终于可以在宁静的国土上酣然入梦了。晨报记者余洁樊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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