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有四万余人的巍山永建乡，十五年来竟有2509人因毒品犯罪被捕，三百多人被处以死刑，1397人被羁押或正在服刑！“毒品经济”曾一时成为这一地区十分火爆的“生意”。它犹如一条美丽而诱人的毒蛇，悄然向一个个村庄、向千万户人家、向党和国家的法律权威、经济秩序和基层政权张开喷射着毒液的血盆大口。于是，中国南部，率先打响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

　　上篇 决战前的侦查

　　一组惊人的数字，引发了一场超常规的中国南部扫毒战斗

　　云南省大理州巍山永建乡，在国家禁毒委的中国毒情地图上，被画上了重点符号———插上一面黑旗！

　　而真正把这面黑旗插到南诏古国诞生地巍山永建的是距云南边境仅一百多公里的世界著名的毒品产地———“金三角”！

　　为拔掉这面插在我们家园中的黑旗，十年来，云南警方和当地政府曾向它发起过八次冲锋。其中，大的战役猛烈的进攻就有六回！然而，这面黑旗十年来始终似倒未倒，且更张扬如一股毒旋风，毒旋风的身后，留下了一串触目惊心的数字：

　　1983年以来，这个仅有四万余人口的乡村，因毒品犯罪被抓捕的人数就高达2509人，其中三百多人被处以死刑，1397人被羁押或正在服刑。毒品违法犯罪人数占全乡总人口的5%，毒品犯罪已涉及15.4%的家庭！通常情况下，人们计算毒品犯罪比率都是用十万分之几来统计，而这里，竟已经到了用百分比来计算毒品犯罪率！

　　正是这一组组惊人的数字，震撼了国家禁毒委，震撼了公安部，震撼了云南省委、省政府，这种震撼引发了一场由国家禁毒委主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部长贾春旺、云南省委书记令孤安、省长李嘉延亲自督战的第九次巍山大扫毒。

　　侦查小分队与省公安厅禁毒局“数据部队”在高度保密状态下，深入“旋风”地带探测“风源”。

　　十多年来，为什么在巍山永建地区抓了那么多的毒贩、杀了那么多的毒贩，而那面贩毒的“黑旗”却始终不倒?

　　80年代初期，以回民居多的永建乡，连盗窃案都没有。到1981年时，这地方去境外贩大烟的却多起来了，1982年已出现了防不胜防的势头。因此，1982年4月当地开始了第一次对毒品问题的整治。

　　那么，是什么原因使接下来的七次重点整治没能刹住这股“毒风”呢?

　　对此，云南省公安厅分别于1999年4月和6月派禁毒局副局长谢素云和省公安厅副厅长兼禁毒局局长孙大虹带领由8名骨干组成的侦查小分队，悄然向巍山靠近。

　　一台台电子计算机在大理警方一培训中心房内被启动，云南第一代电脑警察设计的反毒软件开始工作；几名通晓法律的省公、检、法专家及其助手悉心分析前八次战役中的典型案例和近期的数据，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惯常的听取汇报，被一次次分组而行的侦查“潜水作业”所替代。

　　大战前的情报收集与梳理分析和定性，是领导确立战略思想、选择战略战术、指挥好整个战役的关键。针对这一特殊地区，应该制定什么特殊对策与政策，全靠准确的情报。而特殊政策的制定，能保证大战向着预定的目标靠近，这些都是在极端保密的状态下运作的。

　　一座毒贩的豪宅在阳光下弥散出空漠孤寂的气息；另一座因吸毒人去屋空的四合院里，荒草没人。

　　走在巍山永建一个如此宁静的村庄中，侦查员们真不敢相信每年“6-26”国际禁毒日前后，都有被各地处决的永建籍毒犯的尸体或骨灰陆续运回当地，仅1999年6月底就运回了17具尸体。虽听不到哭声，然而，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在扭曲中悄然生长着。

　　侦查员来到一名在押毒贩的房屋前。四合院中雪白的瓷砖墙壁，从空荡荡的屋中透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此时，豪宅如鹤立鸡群般矗立于那片静静的瓦房中，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弥散出一种空漠孤寂的气息。门外巷道口，尽管毒贩马云武树了一道高高的风水墙，却也没能拦住家运急转直下。

　　侦查员推开一扇距此不过百米的没有上锁的四合院门。这是宝品高父子四人因吸毒而被劳教，其妻悲绝之中携女远走他乡后的弃宅。院中荒草茂盛。坐西朝东的那座二层楼房，早已被宝品高吸毒自杀引发的火灾烧得只剩下一根根黑糊糊的柱子惨然支撑着几根房梁。侧面烧剩的那间男女主人的卧室，门虚掩着。推开一看，昏暗的房中惟一的财物就是挂在屋中的脏衣裤。宝品高自杀被村民救活后，他竟残忍地作出灭绝人性的选择：让大儿子和小儿子染上毒瘾后，去偷抢骗供他吸毒，二儿子宝虎置身如此一个家庭，最后虽未吸毒却铤而走险去贩了毒，第一次就被判重刑入狱。

　　在巍山永建，因毒品而家破人亡、田地荒芜、家园荒败的，已不鲜见！

　　打蛇要打七寸，打击毒品犯罪的“七寸”究竟要选在什么地方?

　　在第一次火力侦查的基础上，第二次火力侦查更加深入。一百多名群众提供的各种层面的意见、看法，在经过精心研析排列后，形成了一份完整的调查报告。

　　从这一报告中可以看出，巍山永建毒贩与境外毒贩已建立固定的毒品供销关系，形成了一个潜藏较深的地下贩毒网络，为避开打击锋芒，他们以蛰居外地贩毒为主，以巍山囤积外销为辅；另一方面，他们以信用卡、汇款、转账等方式结算毒资，从而加大了从经济上摧垮其贩毒基础的难度。

　　同时，这一地区团伙犯罪突出，且多作大案。1992年至1998年全省共查破万克以上海洛因大案447起，其中巍山籍毒贩参与经营达71起。这些毒贩以亲缘、地缘为纽带形成固定的供销信誉，在毒品经济中创下了自己的“信誉名牌”，致使外部力量极难打入。

　　因此，在整个战前侦查中，侦查员心中始终在思索着：打击毒品犯罪的着力点究竟要选在什么地方?

　　禁毒局董胜处长，曾与一名判了死缓的毒贩对话，他问这个毒贩：“你被判了刑，家里的老婆娃娃怎么办?”“不怕的，家里有田有地呢。”又问：“如果判的不是死缓，而是死刑，你咋个想?”他说：“犯了法，该枪毙就枪毙啦！”董说：“如果不仅判你死刑，而且还没收你的财产，拆了你的房子，你会咋个想?”这名先前还不以为然的毒贩蓦地垂了头，半天不吭声，忽然眼泪唰唰地掉了出来，呜咽着说：“我又没跟你们政府对抗，你们来抓我，喊我走我就跟着你们走了，你们还拆我的房子整哪样?”

　　此时此刻，侦查员们深切感到省公安厅党委在第一次听取侦查调研报告时，就提出将严格适用财产刑作为巍山毒品犯罪整治的突破口，确实是找准了打击毒品犯罪的突破口！出台依法严格运用财产刑的政策，已成为当务之急！

　　这一突破口直指毒贩“杀了我一个，幸福几代人”、“坐牢一阵子，享福一辈子”的贩毒目的！对此，省委书记令孤安后来视察巍山整治情况时特别强调，打击毒品犯罪，特别是在运用财产刑上“心还要再狠些，手还要再辣点！”

　　我们过去单纯把打击毒品犯罪的要害定位于剥夺生命，忽略了资本的原始积累阶段，然而对许多人来说，财产比生命更重要，既然财产是确认生命的尊严与价值意义的标准，仅靠杀人又怎能遏止住毒贩举家几代人的“前仆后继”之势?！

　　1999年10月，省委、省政府领导在听取了公安厅厅长江普生和副厅长孙大虹的调研情况汇报与整治这一地区毒品问题的方案和建议后，决定成立以副省长、省禁毒委主任李汉柏为组长、省级15个相关部门参加的省集中整治领导小组，制订周密的整治工作方案。

　　12月17日，省委在大理召开第三次专题会议。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秦光荣同志受令孤书记、嘉廷省长委托，代表省委、省政府就永建地区毒品集中整治工作作全面部署。

　　12月20日，大理州委书记张金康、州长李映德在巍山县召开永建地区毒品违法犯罪整治动员大会。至此，永建地区毒品问题集中整治工作正式拉开战幕。

　　下篇 突破坚冰

　　公安部长贾春旺亲临巍山反毒前线，震动非同小可，百姓说：这么大的官都来了，政府要动真格的了！”

　　2000年1月10日，国家禁毒委主任、公安部部长贾春旺亲临巍山。

　　消息传出，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巍山，私下里涌起一股股复杂的浪潮。回想前八次治理整顿，那些疯狂贩毒的人和贩毒发了财正欲起屋盖房的人，略微收敛了动作，以观风向。而一些贩毒正贩上瘾的人，则不屑地说：“前八次都没拿下来，这次还不是敲箕吓雀，吓吓胆小的罢了！只要有钱，什么事摆不平?！”

　　对公安部长贾春旺的到来，老百姓高兴地说：“这下好了，这么大的官都来了，政府终于要动真格的啦！”

　　贾春旺部长一下车就直赴永建了解情况，他斩钉截铁地说：“禁毒是中央的号召，是江主席的号召，也是国际社会的要求。党和政府要坚决一抓到底，决不能半途而废！要以整治为契机，创建‘无毒社区’，让人民群众安居乐业，过正常健康的生活！”

　　重拳出击，攻心为上，内外夹攻。

　　一位参战领导说：“巍山永建的第九次重点整治成果，是靠小火慢慢炖出来的。”1999年12月20日巍山整治战幕一拉开，省整治办就首先打出三记重拳。

　　近一百名整治工作队员走村串户进行宣传发动群众，并得到当地宗教界人士的拥护。1999年11月，省高级人民法院、省人民检察院和省公安厅联合制定了《关于巍山永建地区毒品犯罪集中整治期间严格适用财产刑的意见》、《关于巍山永建地区毒品犯罪集中整治行动期间适用刑事宽严政策若干问题的意见》，随后又制定印发了《关于重点地区集中整治毒品违法犯罪活动依法执行刑事宽严政策的通告》和《关于敦促毒品违法犯罪人员限期投案自首的通告》。在政策法律的感召下，到2000年5月20日，已有83名毒品犯罪嫌疑人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有力地推动了集中整治工作的深入发展。

　　第二拳是毒贩压根儿想不到的———按照省委专题会议“对巍山永建假释、保外就医的毒品罪犯，除余刑不满一年，年龄在65周岁以上，生活不能自理的以外，一律收监执行”的要求，对133名假释、保外就医的毒品犯罪分子进行了清理审核，于1999年12月28日由大理州公安机关组织统一传唤行动，进行集中审查教育，经过大理州医院鉴定甄别，对符合收监条件的，由原审法院及原执行监狱依法作出撤消假释裁定和保外就医决定，对98名符合收监条件的罪犯进行收监。

　　第三拳，也是最致命的一拳，就是对毒品犯罪分子坚决依法执行财产刑。到2000年5月20日，省、州审判机关对6名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执行死刑并执行了财产刑，拆除其房屋。公安机关查封了43名负案在逃毒品犯罪嫌疑人的房产，有力地震慑了毒品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并同时召开公判公处大会，兑现宽严政策。同时，巍山县对682名登记在册吸毒人员组织了统一收戒行动，集中收戒吸毒人员557名，其中依法报请批准劳教戒毒114名，对吸毒且零星贩毒的报捕14名，净化了社会环境。新规划的县禁吸戒毒基地也开始紧张地筹建。

　　这一系列重拳的出击，表明了从中央到省、地、县党委政府厉行禁毒的决心，体现了打击力度，从内至外形成了打击声势。

　　“选准主攻方向，打好阵地战，打好攻坚战”，缉毒警官挖出内部深层大案，“拔出萝卜带出泥”。

　　这一记记重拳出击，在群众中引起极大震动。但由于前八次的反复，特别是还有的人台上喊禁毒，台下搞大宗贩毒，因此，春节后开始的第二阶段的打击治理整顿陷入了僵局。

　　公安的打击没有突破口，群众就处于一种观望状态，检察院、法院则急着等“米”下锅，压力越来越大。

　　省公安厅副厅长兼禁毒局长孙大虹和大理州公安局长陈河云召集公安主要办案人员开会，想方设法力争在对整治成败起着决定性作用的第二阶段，取得关键性突破。

　　省公安厅长江普生向参战公安民警提出了“选准主攻方向，打好阵地战，打好攻坚战”的要求，在大理组织相关地、州、市公安局长研究实施全省联动的对策，下令将各地已审结的案件和正在办理的案件中涉及巍山籍毒贩的情况汇总，提供给巍山公安局。此一联动，为打好攻坚战提供了大量“炮弹”，使不少原有犯罪线索却无法深入查证或只有孤证的僵案逐渐“活”了起来。

　　随即，省执法工作队案件指导组长李继平及时协调省、州检、法等部门，依法提前介入，保证办案经得起历史检验。

　　1995年8月，巍山缉毒队就从保山缉毒队所办的赛永清、赛绍荣贩毒案中得知他们卖毒对象为马赛起，但当时因为只有赛永清供述这一个孤证(赛绍荣已在看守所心脏病发作死亡，而且赛绍荣到死都没有开口)，使这个混入宗教界并掌握了一定权力的大毒贩马赛起逃脱了法律制裁。1996年5月潞西破获一贩毒案，提供货是卖给巍山的马绍伟，马绍伟又卖给阿愣(马赛起的绰号)。集中了点滴的线索，王其华、邢晋云、黄泽富等专案民警以马绍伟作为马赛起案的突破口，对马绍伟进行整整15天的审讯。这个判了死刑又减为18年有期徒刑的罪犯，在这种状态下绝不会轻易开口，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来。

　　在内审外查的证据面前，马绍伟终于交待出了三个在巍山有地位的大毒贩，其中深河村清真寺管会主任马赛起，10年间作案22起，涉毒一百八十多公斤，涉案人员达二十多人！十年来每当同案犯被枪毙时，马赛起便出钱摆平同案犯的家属，帮他们盖房、养娃娃，自己出去避风头，以逃避打击。

　　在获取了马赛起贩毒的铁证后，专案组以新来的州公安局王毅局长想见见他为由，通知马赛起到清真寺开座谈会学习令孤安书记的讲话，成功地将其抓获。八天八夜后，马赛起终于交待了自己的罪行。

　　随后，专案组又从外围获取证据，将以捐资助学、开办养鹿厂、酒厂，以农民企业家勤劳致富典型在报刊、电视上大捞政治资本，为贩毒和洗毒钱打掩护的大毒贩马慈周及同案犯成功抓获。

　　与此同时，一年前就下达了逮捕令的某县前任领导的弟弟马介军也被抓捕归案。

　　这三个大要案的突破，再一次清楚地表明了各级党委、政府禁绝毒品的决心、信心和能力，在永建群众中引起强烈反响，也使隐藏较深的毒品犯罪分子受到极大震慑。

　　通过全省上下共同努力，目前永建地区毒品违法犯罪集中整治工作取得了阶段性成果。自1999年12月20日至2000年6月5日，大理州共查获毒品案件105起，抓获毒品犯罪嫌疑人220人，缴获毒品海洛因66.5公斤，冰毒9742克，黄皮1911克，咖啡因25702克，毒资四百余万元，并成功破获“12-24”、“5-13”两起特大跨国武装贩毒案。

　　目前，永建地区毒品违法犯罪整治工作已初见成效，据统计，2000年一季度与去年同期相比，巍山县查破的毒品案件减少39.1%，刑事案件发案率下降了23.1%，社会治安秩序良好，人民群众的安全感普遍增强。

　　“横下一条心，立下军令状，不治理好巍山的毒品问题决不收兵”。大理州公安局长王毅说：第二阶段是关键性的阶段，现在刚把坚冰突破，要向纵深发展，既要体现严打声威，还要考虑巍山毒品犯罪涉及面广的特殊性。州委书记张金康和州长李映德已经提出，把打击、整治阶段延长，让时间服从整治效果，让时间服从整治质量，坚决贯彻贾春旺部长和令孤安书记“不获全胜决不收兵”的指示。因为巍山毒贩已危及到全国近三十个省、市，巍山的公安领导呼吁全国毒品重灾区联动起来，对巍山籍毒贩引起重视。

　　巍山县委领导说：“这半年来能取得这种效果，是省、地、县所有参战单位艰辛努力的结果，现在这个成果的巩固措施要跟上，最关键是要有一支永远不走的工作队。这位县委领导担心的是：作为整治期间的财产刑执行的连续性、严肃性，他呼吁全省、全国能在禁毒斗争中形成严格公正执法的大环境，保证执法的统一性。他说，财产刑的执行全国如不一样，就会形成法律的翘翘板，这边打严了，他就往那边跑。同时，他建议，鉴于禁毒的艰巨性、严峻性，公安机关必须有一支忠诚的禁毒队伍，要有侦破跟踪监督制约机制，最终达到严格执法、严惩毒贩，防止受利益驱动出现以钱买法等腐败现象。并且建议人大、政法委将这一监督机制延伸到检、法、司机关。

　　为此，4月1日，云南省委书记令孤安、省委副书记孙淦、省委常委、省政法书记秦光荣、副省长李汉柏一行，率省公安厅、省计委、经贸委、财政厅、交通厅、水利电力厅、旅游局、省教委、卫生厅、建设厅等部门领导，赴巍山现场研究巍山经济发展问题。州、县领导提交的有关项目，大多得到了首肯。通过“打击”、“发展”两手抓，治标与治本相结合，争取从根本上解决永建地区毒品犯罪问题。

　　这是一场捍卫生命与家园的鏖战，这是一场保护和拯救我们的母亲与后代的艰巨的持久战。砸开坚冰，突破重围，夺取这场扫毒持久战的胜利，绝非轻而易举！对此，云南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秦光荣说：第二阶段治理的成效如何，直接关系整个治理整顿的成败，既然我们云南巍山被公安部排在17个重点整治地区之首，那么，我们就应该首先干出成效来！本报记者马志恒 本报通讯员施晓焰、杨树华、和银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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