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来不约见我，我就不签字”

　　2000年6月15日，是江苏南通“5.28”亲姐妹硫酸毁容案一审判决王逸死刑上诉期限的最后一天。下午，管教干部黄瑛最后征求王逸意见，是否在律师代书的上诉书上签字，王逸说：“开来不约见我，我就不签字。”开来是我国著名律师。

　　时间终于过去，王逸没有签字。

　　在这起令人震惊的毁案中，王逸将泼向妹妹王迪、外甥奔奔、母亲倪玉兰，致3人严重毁容。6月5日，南通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判决：王逸无精神病，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硫酸是我泼的”

　　1999年5月28日，家住南通市学田新村94A幢某室的王逸电话约来父母及妹妹一家到她家吃晚饭。20时30分，王逸送母亲、妹妹。临出门，王迪安慰姐姐说：“你放开心点，我明天再来看你。”王逸冒出一句：“明天你们见不到我了。”

　　下楼了，王逸手执一只茶杯，母亲走在前，王逸在左，王迪与奔奔坐着摩托车在右，王逸忽然说：“这次我对不起你(们)了。”话音刚落，她的手一扬，立时传来尖厉的惨叫声......现场乱作一团。王逸呆站在一边。警察来了，王逸对警察说：“硫酸是我泼的。”

　　受伤的3人中，母亲倪玉兰的伤势稍轻。王迪面部深III度烧伤面积近50%，记者见到她时，她整个脸被包裹着，只露出不能动弹的嘴和插着鼻管的两只鼻孔，她用颤抖的手在纸板上写道：“度日如年，我要死。”奔奔最惨，面部深III度烧伤面积达60%。

　　王逸为何要出此毒手？

　　一个“濒临死亡”的王逸

　　王逸有一个美满的大家庭。父亲王建是高级工程师，母亲开了家保健站，父母花20多万多为她买下一大套住房，男朋友对她相当好。妹妹夫妇俩都是医生，妹夫正在读研究生。但是，王逸认为，她要死了。

　　王逸怀疑母亲倪玉兰对她不怀好意，这一想法由来已久。近半年来，她一直怀疑母亲利用为她治病而迫害她。1998年底，王逸患病毒性心肌炎、心律失常，病情一直不稳，她觉得父母对她不闻不问。春节期间，王逸的一个当女警的同乡突然因心脏病死亡，王逸突然感到自己死期也快到了。父母亲不让她与男友结婚、逼迫她将存放在她手上的9万元钱拿出来给妹妹买房子、不同意将给她的楼房的房产证改到她的名下……在王逸看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快死了，父母不想将财产落到男友小俞手中。

　　案发前20多天里，她坚持只吃稀饭，菜几乎不吃，因为她认为她的肠子全烂了。她人变懒了，不想动，不想洗澡，不想换衣服：每隔半小时测一下体温；时常照镜子看舌苔，说是“死苔”一一黑苔(实为胆汁返流性胃炎所致一一记者注)；每天研究自己的大便，看看是否有烂了的肠子。案发前五六天，她天天通夜不眠，不停地对男友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另一个“自私残忍”的王逸

　　王逸的舅舅对王逸的评价是：“脾气暴躁，内向，心胸狭隘，自私。”

　　王逸大学毕业后换过几个单位，1995年考进南通某时装公司当报关员。同事说，王在单位没一个朋友，人比较怪。汪渭是王逸的上司，他对王逸的评价是，“素质不好”，“品德不好”，“特别看重钱”，“嘴色特别凶”

　　没有人能深切体味到王所经历的灭顶之灾。对姐姐的仇恨，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消除。她今年28岁，姐姐比她大一岁。两人同年入学，从小学同班到初中，一直都是同座，最终又一起考取了大学。20多年来，姐妹俩亲密有加，甚至连脸都没有红过。在王迪看来，姐姐心眼小，太看重钱，但姐妹俩能如此和睦相处，是她对姐姐的忍让。

　　只有她最清楚，是什么导致了这场悲剧。王逸与男友感情很好，但父母多次阻挠他们结婚；父母给王逸的一大套住房，产权没改为王逸的。1999年1月，父母准备将一笔由叫王逸代存的9万元钱给王迪购房，王逸死活不同意，到银行将存款挂失。直到5月3日，王逸才将钱取出，王逸当街哭得死去活来。这正是王逸起“杀心”的导火索

　　“要给妈妈一个永久的纪念”

　　5月26日那天，她对妈妈说：“还有3天我就要死了。”妈妈没有理她。妈妈拿出一支针筒，说是为她打“安定”，她认为，这是母亲怕她死时痛苦受不了，让她安乐死。她与妈妈“搏斗”，两人从床上滚打到地上，把药给打掉了。就在这时，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王逸“只想报复母亲，我死了也给她留个疤”，“要给妈妈一个永久的纪念。”

　　28日上午，王逸到银行取存款9000元准备住院，她要作最后的努力，但两位专家都没同意让她住院。午饭后，男友要带她去南郊公园散散心，但摩托车轮胎坏了，王逸说要一个人走走，她却打的在市中心友谊桥下的化学制剂商店，买下了一瓶浓硫酸......

　　三份司法鉴定，两种说法

　　案发当日晚，王逸被南通市崇川公安分局刑事拘留。刑事警察在提审王逸的过程中，发现王逸“与众不同”。案发后的第9天，即6月7日，公安局向南通市精神司法鉴定委员会申请对王逸作精神疾病司法鉴定。6月9日，在南通市通济医院，鉴定组对王逸作鉴定检查。6月25日，作出鉴定：“被鉴定者有多种妄想和感知障碍等精神病性症状，MMPI(多相人格测定)提示思维混乱，急性情绪障碍，诊断被鉴定者罹患精神分裂症，因精神病态作崇，自辩能力丧失，伤害行为是在幻觉幻想影响下而发生，故无责任能力。

　　崇川警方接到鉴定结论后，立即与江苏省精神司法鉴定委员会联系，要求省鉴定组再作鉴定，6月30日，崇川警方将王逸及案卷材料等带到南京。省鉴定委员会组成了以全国著名精神病专家xxx教授及4名南京、苏州、镇江等地的精神病专家鉴定组。

　　7月1日，做鉴定检查，MMPI检查结果与南通相一致，专家们还要求到南通补充调查材料，警方予以补充。8月27日，鉴定组作出鉴定结论：“被鉴定人王逸患精神分裂症，作案无责任能力。建议严密监护加强治疗，防止再发生危险行为。”

　　9月10日，王逸被无罪释放，并被强制送进通济医院住院治疗。

　　王逸被释放的消息对王迪夫妇来说，不啻是晴天霹雳。作为也是医生的王迪夫妇，怎么也不相信王逸有精神病！他们以多种形式提出强烈抗议。鉴于此，崇川警方又委托司法部上海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法医精神病学研究室进行鉴定。11月2日，3名法医悄悄来到通济医院，由公安人员将王逸带到病房检查室，对王逸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精神检查，但未作任何实验室检查。12月2日，上海方作出鉴定。

　　该鉴定称：“未发现幻觉、妄想和感知综合障碍。”“被鉴定人王逸的作案行为有明确的动机和目的。作案有予(预)谋，作案时并为自己作好自我保护。对其作案行为存在辩认和控制能力。应评定为有完全刑责任能力。”

　　12月9日，王逸重新被刑事拘留。

　　从不批捕到批准逮捕

　　崇川警方向崇川区人民检察院提出逮捕申请。

　　崇川人民检察院对此案极为重视，专门组织院内“会诊”，对照我国及江苏省有关法律法规，该院认为，请上海方来鉴定，不符合鉴定司法程序，该院将民政部向南通市检察院作了详细汇报，12月22日，该院领导与南通市中级人民法院、南通市公安局、崇川公安局主要领导一起交换了意见，作出决定，以“认定王逸有刑事责任能力依据不充分”为由，不批准逮捕。12月23日，王逸再次被释放，住进通济医院。

　　王迪夫妇难以相信，王逸又一次被释放。他们被激怒了。他们先后到南通、南京、北京等地各级政府与部门反映，并以请愿等方式表示强烈抗议。

　　2000年1月，南通市公检法等部门召开专门的联席会议，讨论此案，决定请省精神疾病司法鉴定委员会对王逸复检，但后来又撤销了复检申请。

　　1月下旬，南通市政治委召集公检法等部门会议，决定采信上海方的司法鉴定。1月28日，王逸正式被逮捕。法院认同上海方的鉴定

　　5月18日，南通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

　　庭审中，被告人王逸拒绝法庭指定的辩护律师为其辩护，而只要北京著名律师开来为其辩护。

　　控辩双方展开激烈的争论，焦点是，江苏、上海两地的3份精神疾病司法鉴定哪一家是正确的。

　　被告王逸的指定律师吴建新对上海方的鉴定程序是否合法提出质疑：一、南通警方作为“本案委托机关，不应擅自另行委托省外研究鉴定”。同时，辩护人对上海鉴定的科学性、可靠性提出质疑：上海方来鉴定时，王逸经过了54天的抗精神病治疗(抗精神病治疗，7-10天药物达到最高剂量，4-6周有显著治疗效果-记者注)，精神病症状明显缓解。二、仅与王逸接触了一个多小时，即没看王逸治疗病历，又未做实验室检查，是否太草率了。三、报告“回避了卷宗中王逸精神异常的证据材料”。

　　6月5日，南通市中级人民法院再次开庭，对毁容案作出一审判决：上海方所作精神鉴定“除依据送检的材料外，还进行了实地调查、了解，增加了被告人工作单位的领导和同事的，还有其亲友的材料，其结论具有客观性、公正性，经庭审质证具有证明效力。”而“江苏省和南通市精神疾病鉴定委员会的鉴定依据的材料只有被告人本人的供述，被告人母亲和男友等亲属陈述，且这些材料经庭审质证，具有明显的片面性、不客观性，相互之间不能印证。江苏和南通精神病鉴定委员会在鉴定时未作必要的调查核实，所作被告人作案时没有动机和目的，没有预谋，完全没有刑事能力的结论缺乏真实性、客观性。”

　　在审判大庭，王迪作为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坐在原告席上。亲姐妹在法庭上相见。王逸始终没敢抬头看一眼自己的妹妹及外甥。审判长几乎是在王逸的哭闹声宣读完判决书的。在肃穆的审判大庭里，王逸直往地上赖，并用脚踢法警。

　　宣判结束了。王迪并没有露出笑容。她在回答记者的提问时说：“这是她应得的下场。感谢法院主持了正义。”

　　躲在法庭一角的王逸的父亲默不作声，他的心在流血。庭外，妻子在号啕大哭，喊冤。夫妇俩一只手救治小女儿，一只手挽救大女儿。为救大女儿，他们终于失去了小女儿，反目为仇，但最终又没能救回大女儿。一切都失去了。

　　王逸的最终命运依然是关注焦点

　　6月14日，即王逸上诉期限的第9天，王逸父母代王逸将上诉状递进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按法律规定，精神病患者可由亲属代为上诉，如属正常人则必须由被告人同意方有效。在中级人民法院判定她没有精神病的情况下，高院如何接受王逸案的上诉？如果不接受上诉，王逸如真有精神病，王逸的合法权益将如何得到保证？这是一个两难选择。

　　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尚未对此作出决定。(朱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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