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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讯:五矿工井下三天三夜的生死体验

http://www.sina.com.cn 2000年08月01日20:02 生活报

　　7月11日，一个闷热的夏日。

　　这一天，鹤岗市峻德矿三采区的39岁矿工代先银跟往常一样9时多起床，吃过早饭，他又躺下睡个“回笼觉”，因为今天他夜班。

　　代先银在峻德矿三采区292采煤工作面125米深井下作业。在他工作的一水平南3号一区一段80多米掌子面上，一共有16个人一同协作采煤，有打眼的，有揣药的，有支顶子的，他是打眼工。他们工作12小时，休息24小时，白班单位给送一次饭，夜班送两次。13时多，代先银起来准备上班，平时妻子都给他准备好午饭，吃过午饭他就到单位，14时准时下井，可今天，天很热，他不想吃饭，再加上妻子正在另一屋里睡午觉，也不想打扰她。没想到，这一天井下发生了一件极其意外的事，他和四位工友被困在下面整整三天三夜，黑暗、阴冷、潮湿、饥饿，他们五个人与死亡进行了一番顽强的搏击。离家74小时后，他和妻子再见面，恍如隔世。

　　突遇大水

　　7月11日晚8时30分左右，代先银工作的井下，矿工们打眼、揣药、支顶子正干得热火朝天。谁也没有注意，在回风道与掌子面交接处的煤壁上突然鼓出一个直径半米多的大洞，顷刻间大水通过鼓开的洞口奔泻而出，顺着回风道、掌子面、机道的斜坡直冲下去。当时，靠近冒水洞口附近的1名矿工正在用水枪给液压支柱加压，他端起水枪却拉不动水枪的管子，一回身，发现大水冲了出来。他大喊：“发水啦，发水啦。”第一个从出事的掌子面顺回风道跑了出来。接着矿工们闻声都顶着大水向回风道口跑，有10名矿工陆续跑了出来。在掌子面斜坡最下端干活的5名矿工还没等跑出去，回风道、掌子面和机道便在大水的冲击下冒顶了，他们被困在了里面。

　　这5名被困的矿工中有39岁的代先银、38岁的曹忠彬、40岁的车彦安、44岁的马德林和未能幸免于难的高中岩。代先银和打眼的曹忠彬、揣药的车彦安在距离10米左右的一个斜坡掌子面上作业。代先银在斜坡的上头，隔他几米远是揣药的车彦安，曹忠彬在斜坡的下端。代先银下井后已经连续打了150多个眼，再打最后一个眼，他就完成当班任务了。可不凑巧，打最后一个眼时，打眼的电钻螺丝松了，他停下钻，想掏随身带的螺丝刀把螺丝紧紧。就在他一回头准备摸螺丝刀的时候，就听斜坡上头传来暴风雨来临时的那种可怕的鸣叫声。他下意识地用头灯一照，斜坡上涌来一股“黑汤”。在井下干了十多年的代先银知道这肯定是跑水了，他几步奔到在他旁边揣药的车彦安旁踹了车一脚：“你还揣药呢，来水啦。”边说边拉车彦安顺斜坡往坡下跑。

　　曹忠彬已经记不清来水时的准确时间了。他当时距代先银十多米远，正用电钻钻眼，就听“咔嚓”、“咔嚓”的巨响声从上坡传来，他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大水就从上坡冲了下来。他扔下电钻就往下坡跑，没跑几步，大水就把他撵上了。

　　大水夹着煤块、石头猛撞过来，碗口粗的液压支柱在大水中就像用面包做的，立刻东倒西歪，断了的支柱像半截手臂一样吊在棚顶上。曹忠彬跳上一米多高的液压管脚继续往下跑，跑了七十多米遇到一个窄口，窄口的大部分已经被淤泥煤块淤死，但靠巷道硬壁处还有个2尺宽的洞。曹忠彬就从这个洞钻了过去，可没走多远，就发现巷道下一个窄口已经被彻底堵死，积了很多的水。这时，大水已经过去，但小股的水还是哗哗地流着。曹忠彬想，这下面的出口已经堵死，上面的出口只剩尺把宽的一个洞，如果再来一次大水把上坡的洞口堵死，那非憋死在井下不可。于是，他又顺着爬下来的洞口爬了上去。爬上洞口时，他和另外4个人相遇了。马德林是292采煤队的质量检验员，由于作业面上缺人手，他临时在井下连接传输带。大水下来时，他一点都没发觉，猛然间便被大水推倒了，然后在水里翻了几个跟头，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到巷道边上躲躲，刚直起腰还没立稳又被大水冲倒，头灯被冲走了，作业服也被大水裹走了，贴身的一件浅衣也被水撕得破破烂烂。这时，被大水逼在巷道边上的高中岩眼疾手快，猛地拉住了马德林手，把他拖到了巷道边上，马德林的下巴、脖子、右腋下、后背、右肋下等多处被煤块擦伤，浑身剧痛。

　　与死亡“搏斗”

　　不出曹忠彬所料，第一次大水来后不久，第二次大水又冲了下来。5个人便顶水往坡上跑。可上坡的掌子面、回风道都已冒顶堵死了，只有水流在没有堵严的煤缝间流着。贴着掌子面一侧，有一小段还没有完全堵严，5名矿工就被挤在这个一米来高的狭窄空间里。

　　第二次大水过后，水流小了些，井下安静了许多。刚才急于逃生，没怎么觉得冷，这一停下来，井下的冷水把他们逼得瑟瑟发抖。特别是马德林，混身的创伤，靴子、作业服也被冲跑了，更是冻得直打战。岁数最大的高中岩把自己的作业服脱下来递给老马穿上，黑暗中，不知是谁把袜子脱下来递到了马德林手里，让他感动得直想掉眼泪。

　　多次获得矿上劳模称号的曹忠彬经验也最丰富，他告诉大家先别动，一个人从下坡的一尺多宽的小洞口爬下去，看看下面的积水流出去没有。他费了好大的劲儿钻到下端的机道窄口处，淤水一点不见少，这说明下面也被淤住了。他摸索着往回爬，爬着爬着，感觉手中好像摸到一件衣服，他打开灯一看，果然是件作业服。他抓在手里往回爬，爬了几米远，他用手提灯照一下，发现前面有个亮亮的东西，他爬过去发现是盏断了线的矿灯。虽然没有找到出口，但他找到一件衣服和一盏灯还是让大家感到兴奋，他把衣服给了老马，又把捡回的矿灯接在老马的矿灯电池上。

　　时间慢慢地流过，5个人坐在一起商量出去的办法，合计半天，也没有一个好的方案。总不能坐以待毙，代先银说他再去找找，看看有没有没堵死的地方。他顺着他们藏身的地方往上爬，在采空区的冒顶一侧，他发现一个没有堵严的洞，趴在冰凉的水里往洞里爬，可爬了没几步，就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挡住了去路。没办法，只好折了回去。曹忠彬认为还是挖一条通道才能有救，几个人觉得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以试试。也不知道在里面还要呆多长时间，曹忠彬建议大家首先要节约用电，只开一盏灯。

　　挖通道可手里却没有工具，他们又在周围四处摸索，找到了一把刨根和四把铁锹。有了工具，大家都信心十足。要挖通道不能钻进积水里去挖，只能贴着掌子面硬硬的煤壁往坡上挖。这样靠硬壁撑着，挖的洞不至于塌下来。曹忠彬第一个上去挖，洞挖大了会塌下来，曹忠彬就挖只能钻进一个人的小洞。铁锹使不上劲，他把两个锹头褪了下来。越往上挖水流越大，锹头也使不上劲了，曹忠彬干脆就用手扒，每扒一下，坡上流下来冰冷的水就顺着袖口、胸口灌进裤子里，但那时大家都忘记了寒冷；曹忠彬在上面扒，车彦安和代先银在后面轮流往下运刨出的煤和石块。曹忠彬的手套扒烂了，手指甲扒掉了，累得瘫倒下来，车彦安又上去接着扒。车彦安的手指甲也扒掉了，代先银又冲了上去。1米、2米、3米，这条生命的希望之洞在一米一米地延伸着。扒破的指甲、刺心的疼痛、冰冷的流水一刻也阻挡不了他们对生的渴望。挖这么小的洞，最怕巨石挡道，他们真的就遇到了两块巨石，但最后都被他们用锹把给撬走了。

　　扒了大概一天一夜，这条希望的洞延伸了30多米，但他们不能再扒下去了。此时从洞顶灌下来的水就像用水桶往下倒似的，小小的洞里一钻进去，水便要没人的脖子，如果突然下来一股大水，不但不能求生，倒可能全部被淹死。5个人只能重新撤回到开始藏身的地方。

　　体验死亡

　　经过一番拼搏，自救的希望破灭了，大家只能等待营救，他们相信组织一定会来救他们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为了省电，他们所有的灯都关了，在黑暗和寒冷中默默地等待着。

　　岁数最大的高中岩和代先银一样下井前没有吃饭，带下井的工作餐没来得及吃就发了大水。在寒冷和饥饿中，身体极度虚弱。车彦安下井时的工作餐是两个馒头，发水前吃了一个，另一个想等休息时候吃。在水里爬着逃生时怀里的馒头让他觉得不方便，便随手掏出馒头扔掉了。在阴冷的井下，经过一翻挣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但每个人都感到了饥饿。当大家都饥饿难捱时，车彦安扔馒头的事成了“众矢之的”。5个人想像，这时候如果有个馒头，那真比上馆子吃十道大菜还要美。之后，大家都在自己身上翻找，希望能找到点能充饥的东西。车彦安找到了两瓣蒜，曹忠彬和马德林也从身上翻出一小袋咸鱼。大家兴奋不已，高中岩趴在地下，对那两瓣蒜不感兴趣，另外四人一人一半把它分吃了。以前不爱吃蒜的代先银也不得不把这仅有的一点“食物”吃下去，吃了半瓣蒜，感觉还真不错，浑身好像热乎了不少，但没维持多长时间，5个人又冷得哆嗦了起来。那两袋小咸鱼大家舍不得吃，都像吃糖块似的先放在嘴里吮半天，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撕着吃下去。除了这些东西外，再没有可吃的了。

　　在黑暗和寒冷中，时间慢慢地逝去，生命似乎也在一分一秒地逝去，大家感到了死亡的感胁。平时在井下忙碌没觉得冷，可这时在125米的井下，上下通风口全部被淤死，混身湿透的五位矿工感到了彻骨的寒冷。大家在一起挤了又挤，却没有一丝暖意。车彦安当时憋着一泡尿但一直舍不得去尿，因为尿泡尿就要失去不少热量，可能会更冷。后来实在憋不住了，他想反正裤子也是湿的，干脆就尿裤子里，还能暖和一点，他这一保暖经验很快就在这个小群体里得到了推广。

　　比饿更可怕的是口渴。吃了咸鱼后，口喝得更厉害了。虽然大家就坐在水里，但谁都不敢喝这水，因为这夹杂着媒和泥的水，喝下去很可能泻肚子，一泻肚子命更保不住了。可最后混身创伤的马德林实在坚持不住了，他让车彦安打开灯，偷着喝了一小口冷水。

　　在这三天三夜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走投无路的老鼠，顺着他们挖的洞钻上来，从脚上突然爬到手上，蹿来蹿去。但在井下这片死亡地带，谁也不忍心去伤害这些逃生的生命了。

　　生命之“光”

　　在黑暗中，大家只好闭上眼睛幻想营救带来的光亮，幻想一个温暖的太阳在身边。五个人谁都睡不着，谁都在颤抖，谁都不说话。

　　不知什么时间，代先银突然一睁眼，好像下面有个亮点在眼前闪过，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亮点还在。他兴奋起来，抓起刨根使出全身力气猛击身旁的铁柱，严实的巷道里连回响都没有，他又对着坡下没淤死的那个洞口连喊了几声“救命”，还是没有回声。曹忠彬打开灯试着吹了口气，哈气似乎在微微流动，这说明外面有人在挖冒顶的巷道，已经有风通过缝隙流了进来，此时大家有了生还的希望。曹忠彬领着大家一遍遍地通过下坡的五六米长的洞口去看坡下淤积的水流走没有，如果淤水流走，就能从下坡挖洞逃生了。在黑暗中，曹忠彬不知在那个洞里爬了多少趟，就那五六米长的小道，每过一次，都是几厘米几厘米地往前挪。最后，身体虚弱的高中岩终于撑不住了。他对大家说：“我太饿了，一点点劲儿也没有了，你们逃命去吧。”

　　292采煤工作面突水事故后，局矿领导迅速赶赴事故现场，研究方案，组织救援。100余名矿工分两班从通风口和机道两处出口同时向前挖。通风口的上坡由于没有皮带运输机清运塌陷煤石，挖进只能靠一锹一锹往外端，进度较慢。机道口40多名矿工跪在地上向前扒了一个一平方米大小的洞，在50米远处扒到第二台电机，但电机链子断了。

　　抢修这台运输机花了好长时间。到13日15时，第三台运输机的电机被扒了出来，但水淹后，电机已经报废。营救组又调来一台新电机。峻德矿各采区的生产区长都冲到第一线，跑在窄窄的巷道里和工人们一起花了4个多小时，才把新电机送到了位。

　　被困井下曹忠彬的哥哥也在俊德矿上上班，他是掘进一区的掘进工，一听说井下出了事，他马上就想到了弟弟，跑过去一打听，真有忠彬，他顿时就傻了。作为掘进工他十分清楚，每往前掘进一步，都要用鼓风机往前送空气，如果里面冒顶，空气立刻会被截断，要生还可能性是很小的。他要求参加到营救队伍中去，但领导考虑他的心情状态没让他上。这两天，他一直和家人沉浸在悲痛之中。忠彬出来后，他哥哥激动地说：“我又捡回了一个弟弟！”

　　重见天日

　　7月14日15时左右，矿上传来消息，说被困井下的几名矿工被救上来了。当晚，峻德矿山上住宅区传来一阵又一阵撼人心魄的祝福鞭炮声，参加营救的局矿领导和矿工们都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这次井下突水事故，除身弱的高中岩不幸遇难外，另外被困井下四名矿工经全矿三天三夜的奋力营救都安全脱险了。代先银的妻子侯玉香说：“11日晚上有人来告诉我井下冒水了，先银被困在里面，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我当时就昏了过去。我们家五口人，二个孩子都在上学，婆婆身体还不好，我没工作，全家就靠他一个人，他要是走了，我可怎么活呀？这三天我也是没吃没喝，矿上的人都来劝我，都说‘你还要跟着去呀，你不管孩子了？’井下冒顶，没听说有活过二天的，真没想到先银能活着出来。14日，再见到他时，真像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五位矿工在井下三天三夜，最后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体力也几乎丧失殆尽，只是被一线求生的念头支撑着没有倒下，洞口一被掘开，他们全都失去了知觉，车彦安说：“我不知道怎么被救上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到的医院，想想那三天真是十分的后怕。”车彦安现在最喜欢的事就是顺着窗口往外看，他说：“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啊！”?章海宁本报记者吴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