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案例，都和长途车甩客有关，一个是四川妇女彭书君被甩后遭遇轮奸，运管部门判赔19元，一个是本报记者外埠采访数次被甩，运管部门说处理有困难。两案情节有出入，但运输管理部门处理的依据都是同一个部门规章。这行规已经实行了12年，有些条款和后来颁布的《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及《合同法》明显相悖。

　　----彭书君被甩遭轮奸

　　38岁的彭书君是四川省眉山县的农村妇女，和丈夫一起在昭觉县做小生意。今年4月8日，彭书君到百公里以外的西昌市欲进货，未果，随即在西昌市汽车东站花19元买了一张车票，乘坐川W00790号中巴车返回昭觉。下午5时20分左右，中巴车行至昭觉境内的解放沟道班时停车加水，彭书君经售票员同意后下车上厕所，返回时发现客车已开走。

　　想到车上还有自己装有毛衣、身份证等物件的皮包，彭书君追车追出约600米，最终体力不支，眼看着中巴车绝尘而去。

　　此时天降小雨，彭书君坐在路边等后面的车，不幸成为两名男青年的侵犯对象。

　　两名歹徒将彭劫持到公路旁的沟洼背僻处，先从彭书君衣服夹层里搜出彭准备进货用的2000元钱，然后轮奸了她。

　　半个月后，案件告破，两名犯罪嫌疑人被逮捕。

　　----19元赔了什么

　　彭书君被强暴后，身心受到极大伤害，遂向西昌市消协投诉，要求西昌市汽车运输总公司和车主李道贵赔偿80万元损失，其中包括50万元精神损失。

　　7月17日，四川凉山州公路运输管理处成立了由副处长曹达山任组长的调查小组。

　　9月19日，记者电话采访曹达山，曹告诉记者，调查组对于该案的一些细节问题仍在调查之中。从已掌握的线索分析，没有发现驾驶员有甩客的主观故意，因此可以认定彭书君属漏乘。但驾驶员没有认真清点乘客人数，没有把乘客安全运到目的地，显然是不对的。据此，该小组在请示省运管处、并听取了州法制局和州领导的意见后，作出以下处理意见：“1.取消李道贵从事客运资格、注销其准驾证；2.收回该车线路牌，停业整顿3个月；3.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交通部《汽车旅客运输规则》之规定，赔偿彭书君的直接经济损失即旅客购车票价的100%；4.乘客彭书君被歹徒轮奸一案，应通过司法程序依法处理。曹达山解释说，彭书君购票款是19元，依据交通部《规则》第8章第73条，“因车站或运方责任造成旅客误乘或漏乘的，旅客的其他经济损失由责任方赔偿，但赔偿金额最多不超过旅客购车票金额的100%。因此，我们只能赔彭书君19元。运管处是交通部系统的行政管理部门，只能依据交通部规章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决定对彭书君的赔偿。曹达山特别强调，这19元绝不可能赔偿彭书君的全部身心伤害，彭书君可以通过司法程序向责任人要求更多的赔偿。

　　西昌市消协受理彭书君投诉的杨康乐告诉记者，彭书君案是消费者权益受到侵害的典型案例，但彭书君要求的赔偿额十分巨大，消协调解困难。

　　十君律师事务所律师刘枞、郭朝晖已援手彭书君，代理其诉讼。在8月16日西昌运管处作出处理意见的当天，彭书君就向西昌市法院提起了民事诉讼，法院已于9月份正式立案。

　　刘枞说，相比向消协的投诉，彭书君在给法院的诉讼请求中已降低了对总赔偿额的要求，要求西昌市汽车运输总公司和车主李道贵赔偿彭书君的经济损失16108.20元，但仍要求二被告共同赔偿彭书君的精神损失50万元。该案已定于国庆节后开庭审理。另悉，地方检察院对二名犯罪嫌疑人的公诉亦已提出。

　　----记者300公里被骗之旅

　　8月，记者欲去甘肃省华池县采访，行前打听如何行路，被告知需乘长途车，距离最近的换乘站西安400公里。

　　8月13日上午记者抵达西安，到颇具规模的陕西省西安汽车站去乘车。

　　该站电子滚动屏幕一目了然地显示：没有到华池的直通长途，距离华池最近的终点站是甘肃庆阳，距西安330公里，289次，卧铺，票价50元，中午12：30发车。

　　掏钱购票，电脑出票，票面上“西安———庆阳，50元，清清楚楚。

　　上车，6名乘客，两名司售。卧具脏，只能将就。令人欣慰的是准点发车，一分不差。如此可望一路顺利抵达庆阳，然后换车，当晚赶到华池，翌日一早开始采访。

　　没想到，这就踏上了坎坷之旅。

　　车出车站半小时左右，拐进一个停车场，记者等6人被叫起换车。这车更脏、更破，记者没顾上计较，只关心天黑前能否到庆阳，并赶上往华池的车。没想到，售票员———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对此始终支吾不答。

　　以后的路途中，司售一路走一路揽客，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更让记者生疑的是，揽客时似乎在喊“到平凉而不是“到庆阳，而有的上车的乘客竟是到银川的。

　　研究地图发现，平凉、银川和庆阳完全是两条路线。看看渐渐撑满的车厢，算记者只有两名女乘客，心上竟有些不踏实。但荒郊僻壤，已无选择，只能心里安慰自己：西安车站开出来的车，电脑打印了行车路线的车，总不会开到“爪洼国”去吧。

　　傍晚17：30分，长途车开到临近陕甘交界的彬县境内，在一家小饭馆前停车。

　　乘客被悉数赶下车，但进饭馆的少，都在饭馆前坐着，等司售吃喝。记者乘机问各位乘客的去向，终于落实，除记者等在西安站上车的6人往庆阳方向，其他都是往银川方向的。再看看长途车的车牌，记者大吃一惊，开往庆阳的车竟换上了“西安———银川的车牌。

　　乘客多为农民，不知道两条线路南辕北辙，待记者拿出地图指点给他们看时，大家知道总要有一路人被甩，才都慌了。

　　等到司售吃喝完毕，记者趋前直问该车去向，司售见瞒不过，说：实话实说，这车开往银川。对改线原因也轻描淡写地说：没办法，往庆阳的人少，不赚钱。

　　在西安站明明买的是开往庆阳的票，怎么变成开往银川了？这不是欺诈吗？怎么解决？司售说，一会儿给你拦一辆开往庆阳的车不得了。此时天色渐暗，路上来往车辆很少，几乎没有其他公共交通工具。无奈，只能上车。

　　上车前，记者没忘记下车牌车号、拍照，并告诉司售，回西安站会投诉你们，这是典型的欺诈侵权行为。司售满不在乎：你上哪儿告也没用！

　　记者说，有票证，有人证，只要告，这么明显的违约不信没人管。你若真不怕？把你的姓名告诉我。说着就把相机对准司售。

　　没想到司售仍然口气狂妄：照吧，照吧，我好几年没照相了。你把我照片上《人民日报》头版我都不怕。

　　车行半小时左右，另一辆擦身而过的长途车看到示意在前面停了下来，记者所在车的司售跑过去说了几句，又跑回来，上那辆车吧，那辆车到庆阳。

　　记者和其他5名乘客再次换了车。

　　本该一车直达的路程竟换了三辆车，且越换车况越差，最后一换由卧铺换成了硬座。落座一问，没想到再一次被愚弄：这车的终点还不是庆阳，而是距庆阳尚有六七十公里的西峰。

　　得知记者的遭遇，车上乘客纷纷说，这种事太普遍了，几年前从西安到庆阳只要六七个小时，现在却要十几个小时，为什么？都是长途车乱倒客、甩客。记者问，没有人管吗？没有人告吗？大家都不吭气了。

　　晚上9∶20，长途车进入西峰站。记者又花60元租车赶往庆阳，顺便拉上4个同样被甩下来的民工。

　　晚11时许，车到庆阳。11个小时，换4次车，终于走完了330公里路程，到达车票上注明的目的地。但当晚赶到华池的原定计划彻底落空。

　　8月14日夜，记者采访结束乘长途车返回西安，虽没来路坎坷，最规范的也只有按点发车。刚出站就开往修理铺去补轮胎，然后仍是到处停靠，司机吃夜宵，毫无规矩。

　　----长途车站说，行规规定

　　对“甩客”车站没责任

　　8月15日晨，记者返抵西安。很犹豫是否要在返京前的若干小时空余时间里去西安汽车站理论一番。最后想到长途客运如此混乱，甩客侵权如此驾轻就熟，内中必有体制的原因和管理的原因，值得采访，于是去了车站。

　　大概是亮出了记者身份连投诉带采访，西安汽车站还算热情。记者投诉的具体要求是，退还车票款50元；因没有把记者送到车票约定的庆阳，已构成违约和欺诈，应赔偿记者从西峰到庆阳的车费60元，并按《消法》第49条规定，加倍赔偿记者从西安到庆阳的交通费110元。鉴于此行给记者造成的精神紧张并影响了记者的采访行程，要求象征性精神赔偿315元。

　　几名工作人员看了之后说，才315元，太少，应该要个几千元。还说，你这300多公里换了4次车还算好的，电视里有一次曝光某省一辆长途车100多公里让乘客换了12次。客运市场放开后，非常混乱，西安汽车站一天进发周转四五千辆车，车辆都是各运输公司的，有的层层转包，很难管。

　　该站客运部主任张虎说，随便倒客、甩客在西安至庆阳等线路上多次发生，多次处理，但一直没有彻底解决。该站很同情记者的遭遇，但根据交通部1988年颁布实施的《汽车旅客运输规则》规定：“班车客运车发车前发生违规违约和客运事故，由事发站负责处理，责任方赔偿，运行途中发生的，由就近站负责处理，责任方赔偿。

　　记者甚为不解，如此说来，西安站按时发车，对记者的遭遇就没有责任了？张虎说，根据交通部规章，确实如此。

　　记者质疑，此行并未有什么“就近车站，长途车上也没有运输公司名称标志，记者也不可能折回300公里去索赔、大海捞针般寻找运输公司。既然在西安站买了票，就是和西安站确定了合约关系，就是打官司也要和西安站打。

　　张虎于是安排工作人员按记者提供的车号查车，确定违约甩客的车都是咸阳宇通运输集团西安客运公司的。把客运公司的负责人岳建新找来，让他和记者商量赔偿事宜。岳提出要调查核实。

　　最后，张虎交给记者50元，说是站里设置的投诉奖励。

　　记者返京后，接到岳建新电话，说事情已查实，记者所述不谬，但依据交通部《规则》的第73条，除了车票款外，不能再有赔偿。记者问，对此事件，西安站是否给你公司一些处理或处罚，岳说没有。记者说，既然如此，我倒要代表消费者较较真儿。如果协商不成，将依据《消法》、《合同法》提起诉讼。

　　几天后，记者收到了包括票款、加倍赔偿和精神赔偿在内的535元汇款单。

　　记者把加倍赔偿款110元、精神赔偿款315元和西安站的50元奖励款共计475元全部捐给了希望工程。

　　----道路运输管理年的悲哀

　　记者从国家交通部有关部门获悉，今年恰是道路运输市场管理年，交通部要求各地组织自查道路运输市场秩序，自查面要达到县(含县)以上地域的100%。“对拉客、宰客、甩客、兜客、卖客的行为……均要进行严厉打击。但彭书君的遭遇和记者的遭遇皆发生在“自查和“严厉打击期间，自查和严厉打击的效果就可见一斑。在记者的遭遇中，运管部门没有对乘运人的严重违规行为作任何处理，更谈不上什么“打击。可见，没有外部的依法监督，仅靠行业的自查自律远不能达到市场的规范。

　　中国消费者协会投诉与法律事务部主任王前虎说，长途客车甩客或不按约定提供服务的现象带有一定的普遍性，但长途车的乘客以农民居多，这个群体的法律意识、经济实力和社会关系都处于弱势，对客运侵权行为难以形成有力的抗争。彭书君一案，中巴甩客虽不是造成彭书君被轮奸的直接原因，却提供了前提条件，当然要负连带责任。行业主管部门应该从保护弱者的角度出发依法行政，而不是用行规作为逃避责任的借口。

　　----旧法废、改迫在眉睫

　　凉州运管处彭书君案调查小组组长曹达山说，交通部的《规则》确实有落后之处，现在社会舆论都在质疑我们判定赔偿19元，我们也有很大思想压力，但行规如此，我们只能照章行事。

　　彭书君的遭遇和记者的遭遇，前者被“确认运输车辆没有主观故意，后者则是明火执仗的主观故意，运管部门解决的依据都是交通部的行规中的相同条款。条款所规定的赔偿额如此些微，不仅是对消费者权益的漠视，而且和《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及《合同法》的有关条款有所冲突。

　　评论这种现象，中国消费者协会秘书长杨竖昆认为，行业规章与法律相抵触的情况很多，一些多年前颁布的行规对行业利益的保护甚于对人民利益的保护，是不符合国家的立法宗旨的。国家正出于改革时期，各方面形势较过去有很大变化，但很多行规一用就是十几二十年，在不适应当前的形势的前提下，即不修订，也不废止，对消费者合法权益的保护极为不利。《立法法》出台后，各部门应该从人民利益出发，尽快清理和国家法律有冲突的行规。

　　北京大学法学院立法学博士研究生李长喜认为，行政部门可以依照有关的行政法规和行政规章进行行政行为。但是，当行政法规和行政规章与法律的规定相违背时，行政机关进行行政行为所依据的法规及规章就失去了合法性，地方行政部门强调只能适用行政规章来处理问题也是不能成立的。从法律依据上看，交通运输管理部门依据交通部的部门规章来处理问题是最为通常的做法，从理论上看，它当然也可以依据效力等级更高的《消法》、《合同法》来处理问题，但如果它如果不选择，在它所依据的行政规章没有被废止之前而适用行政规章，在行政实践上也是常有的事。在这种情况下，乘客要得到更加充分的救济，只能求助于消协甚至法院。因此，彭书君和记者的遭遇所反映出的最重要的问题是法制不统一、立法冲突，这也是当前我国法制建设中的一个突出问题，问题的要害是对有关法规进行及时地废、改、立，首先解决法律冲突问题。

　　对于《立法法》出台后，很多与新法条款相悖的旧法并没有得到及时修正或者加以清理的现象，李长喜认为这是由于我国的立法监督制度不完善所造成的。《立法法》的出台在规范立法监督方面已经前进了一大步，但在有关立法监督的具体规定方面仍显不足，甚为遗憾。

　　中消协秘书长杨竖昆说，中消协将依据《消法》赋予的职能，给交通部写建议函，建议尽快撤销或修订《汽车旅客运输规则》中与《消法》、《合同法》等相矛盾的条款。

　　记者发稿前得到国家交通部对彭书君案的正式意见：认定彭书君为“漏乘是明显错误的。该案是一起典型的违反运输合同的“甩客事件，除要按我部有关“甩客的行政处罚规定对当事人进行处罚外，当事人还应按国家有关法律法规的规定，承担因“甩客而造成旅客意外伤害的有关民事责任。

　　交通部公路司运输处处长王水平说：行业规定不可能也不应该凌驾于法律之上。交通部客运行规确实老了，和现行法律有不配套之处，交通部已将对其的修订列入议事日程，客运新行规有望于明年出台。文／本报记者郑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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