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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岁杀人疑犯的自述与警察侦破纪实

http://www.sina.com.cn 2000年12月09日09:31 法制日报

  这个只有18岁的中专生,带着手铐、低着头站在笔者面前,眼前的他很难同一桩凶残的杀人抢劫犯罪事实联系在一起。他有着一米八以上的身高,身材壮实,还有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难以置信他就是刑警们苦苦寻找的那个极为凶残的杀人“恶魔”?他怎能用那把削水果的刀粗暴剥夺了一位替他削过苹果的、慈祥的老奶奶的生命?尽管这起杀人命案的侦破过程没费太多的周折,案件本身也并不复杂。听完他对犯罪全过程的自述,笔者的心情格外沉重。今年11月2日,这名18岁的杀人者被大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奶奶倒在血泊中

  凶手自述

  “那是春节前的星期五(2000年1月28日),也是我刚过18岁生日的第三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的头又是一阵的剧痛。我知道,是这些天总闪现在我脑子中的小文家写字台中间抽屉上的那把锁。每当它出现时,我的头就是莫名其妙地痛。在经过一阵剧烈的头痛之后,我彻底醒了。往外一看,天上竟然飘起了雪花,心中一阵窃喜,便一反常态地早早就起了床。我今天要去做一件筹划、酝酿很长时间的“大事”,不能像平常一样睡懒觉。很快我就收拾利落,向一脸诧异的父母简单地打个招呼,就出了家门。临出门时,我摸了摸怀里揣着的早已准备好的那把螺丝刀。这纷纷扬扬的雪花正好能助我一臂之力,真是一个不多见的“好”天气。”

  1月27日晚上,刑警们的运气出奇地好,他们刚刚破获了一起重大杀人案件。犯罪嫌疑人被连续守候几天几夜的侦查员逮了个正着,到案不久就交代了杀人的犯罪事实。连续征战的辛苦终于赢来案件的水落石出,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和认可,这就是对刑警最好的奖励。领导准许他们安心休息一天。

  凶手自述

  “小文是我的初中同学,是我在初中时比较要好的几个同学之一。我在初中时就经常到他家去玩。上高中后,虽然我们分别上了不同的学校,但是我们仍然经常在一起玩,特别是在寒假期间,我们的交往更密切。他家在劳动公园附近,平时父母上班后,就只有他奶奶一人在家。他奶奶平时不出家门,有时甚至连地也不下。我每次去时,都看见她坐在床上。但她对我和我的同学很好,每次都热情招待我们。时间长了,我去他家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没有拘束感,自然对他家的一切情况也都了如指掌。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他家写字台三个抽屉中只有一个抽屉是紧锁着的。当我装作无意间问起小文时,他只知道里面都是大人的贵重物品,也不清楚那里面装的究竟都有些什么。至此,我开始对他家的这个抽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什么时候能揭开这个抽屉之谜,一直是萦绕在我心中的最大的“心事”。踩着雪花走出家门后,一看时间还早,我又仔细地想了一遍上午要做的“大事”,在觉得万无一失之后,我开始实施了行动前的第一步:打电话召集同学聚会。”

  小文发现家中异常的时间是当日下午的1点多钟。刚参加完同学聚会的小文兴冲冲回到家时,怎么也没想到,早上出门前还嘱咐他小心路滑的奶奶,如今已经倒在血泊中气绝身亡,家中一片狼籍。此时,雪已经停了。在窗外一片白雪的映衬下,家里的血迹竟显得那么刺眼地红。

  熟人作案杀人抢钱

  越来越多的人围在了小文家附近。这桩“命案”的案发时间仅距春节一个星期,没有任何事比这桩入室抢劫杀人案更令人不安的了。

  刑警们休假还不到6小时,就接到报案赶到现场,他们被眼前的惨象震惊:一位老妪横卧在外间屋的血泊中,颈部多处刀伤,室内写字台中间的抽屉已被撬开……

  凶手自述

  “雪下个不停,好不容易等到上午8点钟,我在离小文家不远的一公用电话亭首先打通了小文家的电话,告诉他今天上午同学要在大义(我的另一个同学)家聚餐的消息,他当然想去,于是我告诉他一定要在上午9点钟以前赶到,一是我要从事这件“大事”时小文不能在家;二是因为我们几名同学在初中时相处的比较融洽,这又是在寒假中比较难得的聚会,他没有理由不去的。接着我又相继给其他的同学打了电话,正像我预想的那样,我的提议得到了他们一致响应。雪还在下,放下电话后,我正准备前往小文家,突然间,小文家写字台中间抽屉上的那把锁再一次闪现在我的脑海中。随后,我的头又是一阵剧痛。”

  经现场勘查:死者今年76岁,死亡原因是凶手用刀刺破颈部的动脉血管,导致失血过多死亡。死亡时间是上午的9点30分至10点30分之间。凶手戴手套作案,作案后用扁平的螺丝刀撬开写字台中间的抽屉,将4600余元现金抢走。

  刑警们分析后认为此案基本排除了外来人员作案的可能,系熟悉人所为。理由有四:其一,现场的门锁没有撬痕,凶手是叫开被害人的门进入室内的,邻居说被害人的门看得很紧,陌生人很难把门敲开;其二,被害人跟凶手很熟悉,现场有被害人亲自用水果刀削好的一个苹果,还有倒好的一杯茶水;其三,现场只有装现金的抽屉被撬,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撬痕,说明凶手非常熟悉现场,选择目标准确;其四,从案发现场显现的死者体位分析,害人是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被拳头打倒,后拖至地上再用刀刺死的。

  凶手会是谁呢?侦查员们围绕与死者有关系的所有人员,开始了沙里淘金般的排查,力争在短时间内能有所突破。由于破案线索少得可怜,最重要的就只能按照时间来逐一排查嫌疑人了。分局局长以及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在现场指挥破案的同时,要求刑警们一定要不遗余力快速侦破此案!让群众过上一个放心年。

  凶手自述

  “这时,雪有些小了。我看了看时间,已经上午8点半了,我急忙向小文家赶去。越接近小文家,我的头痛得愈来愈厉害。我这时担心小文还在家里,那样我这些日子的努力就会前功尽弃。为了稳妥些,我再次往小文家打了个电话,核实小文是否还在家。果然,是小文的奶奶接的电话,说小文已经去同学家了,现在不在家,家中除了奶奶再无他人。我挂断电话,急忙向小文家跑去,准备开始实施行动的“第二步”。”

  经刑警们调查,死者平时很少出门,所能接触的人极其有限;她的儿子是司机,近期又因病住院,再加上性格内向,很少邀人到过她家。除了老太太的孙子整天领着一大帮同学到家里来玩之外,几乎不见有什么成年人上门。这样,侦查的范围进一步缩小,侦查员们兵分两路,一路围绕被害人儿子的接触关系人逐人开展排查,而另一路排查的对象主要是常到死者家来玩的那些同学。在调查死者儿子接触关系的那路侦查员没有取得任何进展的情况下,专案组只能把工作重点放在了死者的孙子———小文的那群同学身上了。

  凶手自述

  “雪花飘在了我的头上,我站在小文家的门前,先是稳了稳神,接着又摸了摸身上揣着的那把螺丝刀,在小文家的门前使劲地跺了跺脚,正准备敲门时,那该死的头痛又开始发作了。那把锁十分固执地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出现,头痛让我一时间竟产生了要退出不干的想法。然而,只一会儿,这种感觉就消失了。我怔了怔神,极力抑制内心的恐惧和紧张,抬起右手,按响了小文家的门铃。”

  侦查员们很快就找到了当时同学聚会的所有当事人,并把他们全都请进了分局刑警大队。这些还都是高中生的孩子,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一个个面如土色。他们不愿意自己被怀疑成杀害小文奶奶的凶手,也不相信杀人疑犯在他们中间。于是,他们很配合专案组的工作,按照要求,很快就把案发当日的活动时间逐一说出。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大于他们分开的时间,于是都能找出案发时间内不在案发现场的证人。在第一轮的定位中,他们都没有作案时间。

  奶奶最后的眼神

  40分钟对一个人的一生来说,只是短暂的一瞬。

  这起案件的关键所在就是案发的40分钟,只有深查细究,才能发现凶犯的蛛丝马迹。侦查员们坚信,凶手应该就在这些孩子的当中。

  凶手自述

  “谁呀!”

  “奶奶,是我,小文的同学。”我连着

  “大声地说了两遍后,小文的奶奶这才把门打开。接着,她说,孩子,你怎么没去同学家呀,小文10分钟前就走了,他同学还来好几次电话催他呢。我是来叫小文一起去的,我随便答应了一声后,径直走进了有写字台的房间里,我一眼就看见了那把锁,接着我竟然感到怀中的那把螺丝刀也在此时动了一下。奶奶在我身后进了屋,然后又像往常一样坐上了床。她随手拿起了床上的一把水果刀,很快就削好了一个苹果,边递给我边对我说,孩子,你先吃个苹果,然后,奶奶再给你倒杯水喝。说完,她一边给我倒好了水,一边把脸转到了窗外,看起了窗外的雪景。我一面搭讪着小文的奶奶,一面将目光紧紧地盯在了那把锁上。猛然间,我的头痛又一次地发作,我双手按着头,忍了一会儿,在痛感稍微减轻的时候,心想,时候到了。而就在这时,奶奶一声一声地咳嗽,让我想起了奶奶的存在。不行,不能让奶奶说话,要是奶奶在我揭开谜底后还能说话,我一定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怎么办?

  此时,我的头痛已经达到了极点;此时,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此时,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可怕得连我也不敢看;此时,我的眼睛里只有写字台中间抽屉里的那把锁;此时,我的一切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如何撬开那紧锁在我心中的“抽屉”......直到我已用那把给我削过苹果的水果刀刺破老奶奶的脖子,看见血从伤口中欢快地流出,那血在屋外白雪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刺眼。我的一切症状一下子消失了,包括我的思维。

  我看见奶奶躺在地上已不再动了,她或许永远再也不能说话了。但她在我扑向她一瞬间时,向我投来复杂的眼神,又成了我的另一个难解的“结”。我真不知道今生今世还能不能忘记这个眼神。我费了不少劲,终于撬开了那个抽屉,发现了里面除了能拿走的4600元的现金之外,别的再没有什么可以拿的。我很是失望地拿着这些钱离开了被你们称为案发现场的小文的家。”

  一号嫌疑人

  侦查员对破获这起案件都很有信心,可随着重点嫌疑人的减少,这种信心也开始动摇。特别是把这些孩子们中的任何一人比作凶手,这在办案经历中还从来没有过。难道真会有一个与被害人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流窜此地作的案?

  此时,闻讯赶来的学生的家长也聚集在分局的门前,他们几次想进来替孩子们辩解。一定是你们搞错了,孩子怎么可能杀人越货、做下如此惊天大案?此时,负责此案侦破工作的重案二中队长张洪伟一面指挥队员再次逐人进行一次时间的定位排查,一面寻找新的突破口。

  凶手自述

  “我快速离开小文家时,没发现有任何人在注意我,我的心总算放到了肚里。接着又担心那边的同学等得太久会生疑,我出门就搭了一辆出租车,急忙回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和鞋后,又到了我经常打台球的我家附近的一家台球室,还清了我欠的打台球输掉的不到200元钱,随后又拿出了一些钱,在商店里买了些小食品,这才去同学家赴会。在整个同学聚会的证据锁链之中,我唯独缺的就是这40分钟。

  我在初中的时候就逐渐沉迷于电子游戏和打台球,最近我又迷上了打台球赌博。我的运气始终不好,玩电游和打台球总是输。虽然

  我父母每月都给了我足够的零用钱,特别是我母亲,还特意给我办了个卡,每月除了定期往里面存上固定数额的钱外,有时额外给我零用钱。所以,虽然我不缺钱,但我对我自己在这方面的技艺状态很不满意。为什么输的总是我!”

  侦查员也从其中发现了这可疑的40分钟空隙。作为一名聚会的组织者,在千方百计催小文不要迟到的同时,自己竟然迟到了40分钟?再说,根据他自述的40分钟的去向,侦查员们很快就得出了这几处都没有看见他身影的报告,这40分钟里他干什么去了,实在是令人生疑。

  他很快就被列为一号嫌疑重点开展工作。经查,他是大连市某中专学生,近期迷恋于电游、台球等游乐中,输掉了不少钱。他既有作案动机又有作案时间,侦查员认为突破此案的关键是找到相关的证据来证明他就在案发现场。当天傍晚6时许,侦查员在站前某电游厅里将他再次带回局里审查。

  凶手自述

  “当我赶到同学家中的时候,一片责问声此起彼伏、铺天盖地地指向我。我指了指手中的小食品,向他们解释我迟到的原因是为他们采购午餐时,总算应付了过去。于是,我一面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一面跟他们打扑克,一面注意地看小文的表情,我暗自庆幸没露出什么破绽,要是一旦让人知道了这事,那后果真是不敢想。

  后来我与他们一起被带到分局时,我想,这下是真的完了,要彻底露馅了。我没有想到,在刑警面前,我编的40分钟有关去向的瞎话,竟能轻易过关?他们竟然把我给放了。他们为何不搜我的身?那4000多元现金就在我的身上。当我得知我可以离开分局的时候,我曾暗自得意。我以为他们再也不会怀疑我了,于是,我没有回家,一头就钻进了一家电游厅接着玩。但是,到了晚上,当他们再次在电游厅内找到我时,我知道,这回是彻底完了,谁也救不了我了。在往分局走的路上,我以系鞋带为借口,趁他们没注意,掏出衣兜内的4000元钱,将它塞在了垃圾箱下。”

  殊不知,他的这一举动,这回却没能逃过侦查员的目光。虽然他只有18岁,但面对刑警的讯问却非常老练。无论如何盘问,他总是有话对答,滴水不漏,让人得不到任何线索。坐镇指挥的副局长凭着多年的经验判断,和这个狡猾的“孩子”再周旋下去只能是贻误战机,于是果断决定,必须先拿到赃物再和他对话。

  果然,侦查员们在他的家中发现了他作案的直接证据:一堆还未及处理的血衣!经鉴定,血型与死者一致。从垃圾箱底上搜出的4000余元现金,经被害人家属辨认,与家里损失钱财数目接近。

  子夜时分,他终于在证据面前开口交代了犯罪经过:他近期因台球赌博大量输钱,欠下不少外债。尽管他还有偿还能力,但他必须得再向家里索要。他要避开家里,却又要找到来钱的途径,于是把作案目标选在了同学小文家。思来想去,他有意导演了同学聚会一场戏,来证明自己不在现场。

  分局局长早上听说这起命案破获,就兴奋地说:“告诉弟兄们,我今晚要摆庆功宴,好好犒劳犒劳大家。”晚上,当这名刑警出身的局长在酒桌上举起酒杯时,看见侦查员竟有人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的眼中盈出了泪花......

  回家的路在哪里

  笔者坐在他的对面,让他抬起头,他眼中溢出了深深的悔意。

  当他讲述完犯罪经过后,笔者问他“你干完这件事后,如何去面对小文、同学以及他的家人;如何去面对疼你、爱你的父母;如何去面对所有爱你的亲人?!”

  长时间的沉默。

  过了许久,笔者听到了一声深深的叹息,这来自灵魂深处的痛喟带着良心的惊撼动着他的肉体。

  笔者说:“你的父母就在分局的门口,他们为了你,一夜未睡,准备再看你一眼,你想见他们吗?”他只是摇了摇头,我看见他的眼睛湿了。

  笔者一页页地翻着记录他罪行的卷宗,就如同一页页地进入了他的内心一样。由于他的犯罪,毁掉他自己的同时,至少毁掉了6个家庭的美满生活。他原本会像他的同龄人一样在求学的课堂上、在老师的教诲下、在父母亲人的呵护下,还允许犯青春期可能犯的一些过失,但决不应该身陷囹圄,等待头上高悬的那把法律之剑的审判。假如天下的父母和亲人能够少一些溺爱、多一些管教;假如学校和社会能够再少一些诸如电游、影视作品形成的负面影响,多一些健康的游戏、积极向上的正面引导和教育,假如他……

  他走出分局的大门,看见父母站在大门口,特别是当他看见他母亲用已经哭红的眼睛在望着他时,他猛地把头转向一边。然而,从大门口到囚车不到10米之远,他竟走了很长时间。当他———一个18岁的杀人凶手走上囚车时,终于把头转向了他的父母。从他回望父母的眼神中,他仿佛在自问:爸爸、妈妈,我还能找到回家的路么?(严青)

  (本文涉及人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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