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对象：小彤 25岁

　　在某财务软件公司工作

　　采访人：本报记者 刘小雷

　　采访时间：4月8日下午

　　采访地点：小彤家中

　　采访背景：海晨是本报《城市档案》的热心作者，在记者任该版编辑时，他曾发表《最后的浪漫》等文 ，文笔诙谐有趣，富有文采。

　　4月8日下午，是小彤约好见面的日子。按她的说法此时滨河路正是迎春花、桃花竞相绽放，柳丝沾惹相思的季节，如此良辰美景，怀想一个人，老天都会有所感念的。她说上午经过滨河路的时候河风轻柔而抒情，看见一只只风筝在天空浮沉飘摆，就高兴。我笑了，这会使我们之间的谈话显得有几分灵动，举重若轻。下午3时，忽然飞沙走石、天光转暗，整个天空像是罩了一层茶色玻璃。天哪！沙尘暴来了，真后悔昨晚没看天气预报。

　　“来我家吧！不过要连累你出门了！”小彤在电话里歉意地说。

　　几经周折我找见了她的住处。

　　“早上我从滨河路回来，离约的时间还早，我就睡了一个回笼觉！唉，昨夜加班了。”她有点不好意思。

　　小彤脸色苍白，可爱的大眼睛里却流露着一种涣散，偶一收束就会变为明亮的眼神。她一个人居住，屋里最明显的是书桌上的一台电脑和放在床角的康佳“小画仙”彩电。

　　“海晨在他的文章后面留下了他的传呼号，我和他联系了好几次，希望他能多惠赠佳作，他说没问题。后来编《城市档案》的同事也常发他的稿子。直到上个月我的同事问我怎么不见海晨来稿了，我打去传呼，接传呼的是你，我才知道他上北京发展去了。”

　　“我的心情刚开始真很糟。我不明白一个朝夕相处3年多的人说走就走。害怕我留他，只写下了一个字条，我到现在才明白一个人真正狠起来什么事都能做，说是让我原谅他以前不能带给我幸福，等他在那里混出些眉目再来接我。好，我信。等了两个月都没有他的电话和来信，我才明白他是把在兰州的一切，包括我都舍弃了。现在的我很平静，以前海晨和我住在一起，现在我把他也从我的生活中抹去了，我屋里没有他的一张照片，一件衣服。只有传呼留了下来，不能说我对他一点不抱希望，万一哪天他会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呢？以前的确是女为悦己者容，现在嘛！叫善待自己。以前的海晨很可爱，不知这话用在一个男人身上是不是合适。海晨这人，很有才气，毕竟是学中文的。现在的我很平静，一个单身的女人照样可以把日子过得很好，就像刘燕燕写的《阴柔之花》一样。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时间过得非常快，还没有细想，几年一晃，我感觉已经心老了。我的朋友好多已经围着锅台转了，她们倒很满足。我呢，一到周末，躲进我的小屋，心里是一种寂寞的愉悦。就像现在外面的沙尘暴天气，你看一切景物，都像磨砂般失了真，人的心情很悲凉，一个女孩在大城市闯荡真的很难。我的父母在平凉，他们只有我这一个宝贝女儿。妈妈打电话就是哭啊，我给她说，我也想你呀，等到女儿收入稳定下来就接他们来享福。做电脑软件，你的神经末梢必须处在一种紧张状态，稍一松弛，你就落伍了。我上大学学计算机专业的时候，没想到竞争有这么激烈。我有时对着镜子嘲笑自己，真是韶华已逝啊，在我的头发里居然有了白头发。但更多的时候，我有一种自己掌握命运的自豪，女儿家的温柔、羞涩在我的身上是越来越少了，我纵声长笑的时候，你不知我的上司、同事有多吃惊。

　　“你想的太悲观了，我想海晨的本意不是这个意思…… 我记得在稿子里，他虽然对你喜欢浪漫开了许多玩笑 ，但我能感觉出他非常爱你。”

　　“那是你不知他的为人。1996年他毕业后工作分配到机关单位。他在学校时就当了4年学生会主席，还写一手的好文章，他踏上仕途一定会春风得意， 好多朋友都这么认为。然而4年下来 ，他却格外得落魄，平常总是穿一件皱巴巴的夹克衫 ，不修边幅。我只是从他的眼神里，还能看出往昔的俊朗，而热情和活力早已消磨没有了，成天陷在材料堆里不能自拔，领导的发言稿也要他写，他常常感叹‘生不逢时’‘为他人做嫁衣裳’，我安慰他谁不是一步步走过来的 ，开玩笑说‘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我不在乎你有一官半职，人年纪轻轻的，干吗功利心那么强。他就嘲笑我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不然怎么能抒心中的志气。此时的海晨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他了， 我想起1996年的4月，第一次和海晨见面时的情景：（海晨在那篇《最后的浪漫》一文中笔调幽默夸张地描述了在生活中追寻浪漫、却时时碰壁的女孩子小彤，给人印象很深。）那天下午天气非常好，一个朋友约了我、海晨和其他人到他们家玩，因为是他的生日。别人都忽视了空气里有种非常淡的香气，只有海晨闻到了，他问我朋友你家哪来的梨花味道，我朋友震惊了，疑为天人。梨花的香气常人是难以分辨的，原来在他家后院有两棵梨树，当时正值花期。朋友们爆发出一阵欢呼，搬好躺椅，全部来到后院。该如何形容眼前的美景呀，有人嚷道‘千树万树梨花开’，我在梨树下抬头往天空看，没细想，一个词就跳到嘴边，应该是梨花满天。从仰望的角度，杂乱的院墙、电线、屋檐都不清楚了，只有黝黑的枝条上的花朵彻底占据了视线，她们本身好像就是开在天空。海晨就因为一个词，和我赏花到深夜，那晚我答应做他的女朋友，月下的梨花让我们的爱情有了梦一般的意境…… 以前的他爱喝酒，爱品评人物，爱大呼寂寞，在朋友们眼里，他不拘小节，狂放不羁，个性像一团火，让人感到温暖动人。他应该生活在田园或者牧歌时代，而不是现在，现在的他太痛苦了，他临走时在字条上说要去干一件很有创意的事，我想不明白，如果他做的事有意义，我会阻拦吗？这一点他就不像令狐冲了，你看中央台的《笑傲江湖》了吗？”

　　小彤忽然问。我这才发现在枕头旁边有一套金庸的同名武侠小说。我点点头…… “这部武侠剧精彩的应该是它的镜头语言。你记得吗，在洛阳金刀无敌王元霸家里，令狐冲忍受着师父岳不群的误解和苛责，误会可以解除，但心爱的小师妹投到林平之的怀抱却不会再回来了，他渴望内心的平静和精神的抚慰，去了洛阳城外。此时的镜头勾勒了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他含着微笑躺在里面，好像一个人就占有了整个春天……你知道我为什么爱去滨河路吗？情感的经历不也是一段旺盛的花期，有衰败也有勃发，是不是说油菜花的镜头正有这种寓意呢？”

　　“本来你是要告诉我，你和海晨的故事，怎么话题会转变到《笑傲江湖》上？”

　　“和你以前采访的那些陷入爱情旋涡的人不同，我和海晨分手后，我没有感到特别难受，所以也不需要‘特别对话’，想什么说什么，又不是写文章非要有个主题，聊得越随意越散漫不更像谈话的实质。你说爱情在一个人的生活中真正能占多少时间？绝大多数时间生活按本身的惯性运行。但不是爱情就不重要，世上唯一能不随时光流逝并且能和它抗衡的就是爱情。我能善待自己，没有太消沉的原因就是我发现在驱除了欣喜或者悲伤的情绪化的东西后，爱情变得更有审美意味。他的缺点也是自负才高、狂放不羁，可惜世上能激赏令狐冲的人如风清扬太少，这么长时间他没有一点消息，可能情况不太好，如果他顺利的话，应该来信了，他在我面前要这个面子干嘛。我感觉海晨现在已身陷江湖中了，人们老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到底是什么？”

　　“《北京青年报》一篇文章说，小时候看武侠，因为见识短浅，心中的江湖不过是一块小小的操场。年纪渐大，懂得悲哀，明白原来江湖大到我们只能听见一声隐隐叹息。江湖可望不可及，又何必要寄望于一部影视剧？我想江湖可能是命运的代名词吧 ！”

　　“我同意。我到兰州已经5年了，我的生活、工作，或者说我的一生都将在这里度过，却对这座城市没产生任何归依感，静下心一想，这种感觉太可怕了。令狐冲可以用他‘独孤九剑’这种暴烈极端的方式反抗命运加诸于他身上的不公，我们如何正确地和命运抗争呢！说起来有点难过，海晨走了，曾给我和海晨带来爱情的那棵梨树去年在市政拆迁中也被连根拔除了……”

　　和小彤聊完天，回到家， 晚上8时30分，我兴冲冲打开中央8台，偏偏今天是星期日，没有《笑傲江湖》。唉，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