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2日下午，兰州市刮着大风，记者在盘旋路见到了刘力。站在路旁的他看起来与任何一个20岁左右的年轻男子没有区别，蓬松黝黑的头发，嘴上淡淡的胡须，中等个，略显单薄的身体穿着一件白衬衫。难道这就是得了“怪病”的人么?

　　苦难经历

　　刘力的父母都是兰州近郊的农民，父母的感情并不太好。1983年，小刘力的出生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多少欢乐，也并未得到家人更多的关爱。只有母亲含辛茹苦地照顾和保护着这个年幼的孩子。母亲一直遭受着来自家族的刁难和歧视。终于，在刘力7岁那年，母亲因忍受不了长期压抑不快的生活，离家去了新疆。母亲的出走给小刘力的心灵带来了太多的痛苦和阴影。

　　刘力的父亲是一个农民，除了种地没有别的技能，可父亲对农活并不上心，家里经济状况很紧张。每天一大早，刘力总是第一个起床，收拾家，照顾弟弟起床，然后饿着肚子急急地跑向学校,在学校学到的一切都那么奇妙，刘力几乎忘了饥饿，忘了还有一个贫困的家，一个年幼的弟弟等着照顾。放学了，刘力才从那个奇妙的世界醒过来，快速地跑回家，想尽办法给弟弟做点吃的，好让弟弟别饿得大哭。艰苦的生活锻炼着刘力，几年后，刘力以优异的成绩升到了小学五年级，可开学缴学费那天，父亲却拿不出钱来，刘力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好在姑父得知了此事，送来了学费。终于又可以上学了，但刘力却已隐约感到自己可能无法再继续学业。果然，五年级第一学期结束后，刘力辍学了。从此,开始扛着麻袋拾垃圾。

　　命运似乎总是嘲弄这个孩子。12岁的一天，刘力因为在市场给人捡瓜子受了凉，回家后便大病了一场，嗓子疼得难受。几天后，病虽然好了，可刘力的嗓音却变得低沉，像男孩的声音。刘力认为是感冒还未好彻底，并未在意，仍旧忙着四处找活干。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可刘力的“粗嗓子”并没有变细，反而更加低沉。周围的伙伴开始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刘力。刘力想解释，可这些变化自己也说不明白，没办法，刘力只好忍受着伙伴的猜疑和疏远，人也渐渐变得内向。

　　1997年，刘力发现自己的嘴唇上竟长出了淡淡的胡须，不仅如此，连喉结也清晰可见。刘力不明白，作为女孩，怎么胡子、喉结都长了出来呢?难道真是得了什么病。在这时，母亲出现了。

　　自几年前离家后，母亲也回来过几次，就是想看看两个孩子，但每次，一想起当年母亲舍他们而去，刘力依旧不肯原谅母亲，母亲也只有伤心地离去。1997年的一天，刘力郁闷地来到大妈家，因为这些年，只有与大妈在一起，刘力才感到自己是一个有人关心有人疼的孩子。可一进大妈的卧房，刘力竟发现好久没见的母亲正和大妈坐在床上，一时间，母女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尴尬地沉默着。在大妈的说服下，刘力才与母亲说起了话，母亲倾诉着多年对家、对两个孩子的思念，刘力则说着自母亲走后，自己和弟弟面对的痛苦和困难，母女两人抱头痛哭。当两人都平静下来时，母亲发现了这几年发生在女儿身体上的一些改变。于是，便托大妈告诉刘力的父亲，带刘力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可当刘力的父亲听后并未在意，去医院检查的事也就拖了下来。这一年11月的一天夜里，因为一件小事，刘力和父亲争了起来，想着这么多年父亲对自己和弟弟的冷漠，刘力越说越伤心，竟和父亲大吵起来。到最后，父亲竟气急败坏地说刘力并非自己亲生，随后便将刘力推出了家门。已是深秋，走在村子里的小路上，刘力绝望了，在一户人家的大门口蜷缩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刘力回到了家里，收拾了几件衣服后，在弟弟的哭声和父亲的骂声中离开了家，来到了母亲租住的小屋里，从此开始和母亲一起生活。

　　一瞬间，她搞不清自己的性别了。

　　自离家后，母亲一直四处打工为生。刘力的到来，让母亲安慰不少。虽然日子过得十分清贫，但母女二人还是挺快乐。1998年6月，在凑够了钱之后，母亲带刘力来到了省人民医院妇科检查。这时的刘力虽然穿着女孩子的衣服，但无论从长相和体形来看，更像个小伙子。在几位医生的一番检查后，刘力听见医生说：“你得了‘阴阳转换症’。”一直以为自己得的是某种妇科疾病的刘力一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痛苦归痛苦，可病还是要治。看病时医生告诉刘力，四川有家整形医院专门医治这种病。希望刘力凑够5万元钱后快去进行手术，如果拖得太久，会影响手术效果。可想着做手术的钱，刘力又绝望了。5万元对于这个贫困的家庭是不可想象的。这时母亲告诉刘力：“没关系，只要再勤劳些，节俭些，然后向亲戚借一点，钱迟早会凑够的。听着母亲的话希望又重新回到了刘力心里。

　　为了早点凑够手术费用，刘力便到一家酒楼应聘，酒楼的工作人员上下打量着刘力，然后说：“你还是把衣服穿对再来吧。听了这话，刘力非常尴尬，因为那天衣服穿的没错，是一件女式外套，但刘力的外型却让别人产生了误解。不过这也提醒了刘力。1998年10月，刘力借来了一套男式服装，第一次以男性的身份参加了一家酒店的应聘，这次的应聘很顺利，没有人再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刘力。有了一份工作，刘力自然很高兴，工作起来也是格外卖力，不论是酒店经理，还是服务员，都认为刘力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小伙子。刘力也渐渐接受了自己的新性别，开始交接新的朋友。但无论别人如何说起自己的家庭和过去，刘力总是闭口不谈。

　　1999年，刘力的父亲和母亲终于离婚了。分居多年，这个结果并不出乎刘力的意料。但弟弟目前的生活和未来又成了让刘力放心不下的事。想着弟弟，刘力觉得只有拼命干活挣钱，好让弟弟有个良好的条件再去受教育。可当年11月，刘力打工的酒店倒闭，刘力只好借了些钱，在东部市场附近摆了个小地摊，可是生意并不好，东西卖不出去不说，钱还赔进去不少，几个月后只好作罢。没活干就意味着没有收入，凑够钱看病也就遥遥无期。经人介绍，刘力有了一份当钟点工的工作，干了几个月，因为雇主的欺骗，刘力离去时还是未挣多少钱。2000年，刘力又开始在菜市场卖菜，可依旧是干的多、挣的少。但在母亲的照料下，刘力的日子还勉强能过得去。可随后母亲的受伤却使刘力彻底地陷入了绝望。

　　2000年9月的一天，刘力的母亲一大早便赶到打工的食品厂干活，可在短短的几分钟后，因为左手被和面机绞入，母亲失去了左手的两个手指和少半个手掌，成了没有劳动能力的残疾人。

　　那个在刘力脑中和梦中萦绕了无数遍的未来，那个治好了病、有自己的家庭、过着平静幸福生活的未来，在母亲的伤痛和刘力的泪水中又一次滑落了。

　　痛别过去

　　为了维持生活，这年冬天，刘力应聘在一个规模挺大的酒店干活。生活的挫折和压力使刘力变得愈加寡言少语，在同事的眼中，这个相貌俊朗的“小伙子”干活买力，只是性格内向而已。不少同酒店的女孩子都喜欢与刘力在一起，刘力只是觉得这些女同事对自己不错，除了提醒自己现在是“男孩”以及不要说起家庭和过去以外，刘力没有更多的防备。可让刘力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一份对自己的微妙情感却悄悄生长在一个女孩心里。

　　在打工的酒店，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孩会常常来找刘力，也许是孤独的心需要朋友，刘力和这个小妹妹在一起的时候感到快乐和轻松，两人也抽空一起出去玩，工作生活上也是互相关心。好几次，刘力都想把自己的痛苦说给女孩听，可是每次都欲言又止，因为刘力不能保证对方是否会理解，就这样，刘力还像往常一样对待这位朋友。一天晚上下班后，女孩约刘力出去走走，刘力并未在意。可走在路上，叽叽喳喳的小妹妹却沉默不语，问了半天，对方才红着脸说已爱上了刘力。听着这样的表白，刘力惊呆了。回到家里，刘力坐卧不安，几乎无法相信刚才自己听到的话。刘力默默地告诉自己，无论怎样不能害了别人。第二天一早，刘力还是照常去上班，但女孩红着脸抽空来找刘力时，刘力却故作冷漠地告诉对方，自己家里穷，条件差，两人在一起不适合。女孩听后却说家里条件好坏无足轻重。刘力急了，又说自己年纪太小不想恋爱，看着刘力冷漠急躁的样子，女孩红着眼睛走开了。没过多久，女孩就离开了酒店。刘力告诉记者：“其实我也很难受，可是没办法。原本不想伤害她，到最后还是伤了她的心。好在她年轻，我相信她会忘了我的。”

　　从那时起，刘力决定努力忘记过去，忘记自己也无法搞清的性别。“我就当自己是个男孩”。

　　尴尬和心事

　　即便想忘了过去，尴尬却还是固执地存在着。

　　在家里，连母亲有时也糊涂了，究竟眼前的是女儿还是儿子呢?一次，母亲向新租住房子的房东介绍刘力：“这是我姑娘。”房东笑了，以为是在开玩笑。有时，母亲会定定地看着刘力，眼前确实是结结实实的儿子，可在几年前，不还是个惹人爱的小姑娘吗?看着母亲这样，刘力只好故做轻松地说：“妈妈，你就当生了两个儿子。”

　　这么多年，在朋友中只有两个人知道刘力的过去和所得的怪病。一个是刘力同村的伙伴，另一个是刘力打工中认识的朋友。她们对刘力的态度让刘力觉得自然和舒服。刘力希望所有的人都会像这两个朋友一样看待自己，就像行走在大街上的任何一个普通人。可刘力知道这不可能。尽量与他人保持距离和避免谈到过去依然是刘力对自己的提醒。

　　还有，洗澡也是困扰刘力多年的问题。由于家庭条件限制，要想洗澡刘力只有去公共澡堂。可无论是进男澡堂还是女澡堂，刘力几乎都要遭受尴尬。刚得病时，还没什么问题，病情严重后，要想顺利地洗一次澡简直是奢望。有好多次，刘力被堵在了女澡堂的门口，让进男澡堂，刘力哭着跑回了家。刘力告诉记者，上次洗澡已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那次还是在一个朋友家里洗的。

　　发病距今已有7年了，刘力已忍受了7年男女不分的日子，可哪一天才是难堪的结束，刘力也说不清楚。母亲在家休息，弟弟无事可干被父亲锁在屋里，这些日子自己又丢了工作，这一切都让只有19岁的刘力觉得异常沉重了。挣钱做手术似乎变得遥不可及，也不再那么重要和紧迫了，养家糊口、为弟弟找个出路成了目前更重要的事。

　　“如果我的父母没有离婚，家庭幸福，就算得了这样的病也没什么可怕；或者父母离婚了，我是健康的，我照样可以过着平静正常的生活，可是，我注定偏偏要承受的是最坏的一种。”刘力面无表情地说了这样一段话。

　　采访结束时，一直平静的刘力突然急切地问记者：“你究竟把我当成男的还是女的?”

　　记者听后，无言以对。

　　究竟什么时候，刘力才会真正肯定自己的性别，不再对别人，也不再对自己发出这样的疑问了呢?(本文主人公系化名) 本报记者 田海珠 　李大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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