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0日午后，记者乘车沿着颠簸不平的乡村公路，来到了四川省资中县城南的一所乡镇小学。

　　10月30日、31日，这所一向平静、安宁的学校爆出一条“消息”：初二年级的4名同学、初三年级的10 名同学均未到校上课，不知去向。

　　这些孩子，年龄最大的16岁，最小的仅有13岁，其中还有3名女同学。

　　20天的焦灼与寻找

　　校长马传怀一听，急得脸都变了。

　　11月1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正式实施的第一天，马校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边赶 紧让人通知家长，一边向县、镇领导作了紧急汇报。

　　据初三班主任回忆说，10月28日晚上10点40分，在校住读的L、D等6名同学，在晚自习休息以后翻越 围墙，偷偷跑到街上看录像，深夜未归。第二天，老师对此进行了严肃的批评，并要求请家长到学校来配合教育。可能害怕家 长知道后挨打，学生便商量逃跑。

　　几位出走的初二学生的情况有些不同。听同学反映，两周前，这几个同学就曾商议过结伴外出打工的事。他们买 了地图，并各自积攒了数量不等的钱，说是想出去“闯一闯天下”。听到初三有同学“跑了”的消息，他们便提前行动了。

　　副县长田新华、县教委主任尹朝全得知消息后，非常重视，明确提出几条要求和措施：

　　第一，请学校与家长向派出所报告情况，迅速向亲戚朋友了解线索；第二，组织教师、家长前往资中县城、成都 、重庆方向寻找，对过往的车辆、路口要严密巡查；第三，对学校的工作要作好安排，保证维持正常的教学秩序。

　　紧接着安排公安局协助对茶楼、歌舞厅、车站等公共场所进行查找；请劳动局对当地个体工商户雇佣工人的情况 进行了解。但均无结果。

　　20天来，寻找出走学生成了马校长最主要的工作。开头几天，他亲自带着十多个教师和家长跑到资中县城分头 寻找，每天时至深夜才归。一天，韦彬老师发现L、D等4名同学在重龙山公园吃凉粉，一下“逮”住了他们。可万万没想到 ，就在韦老师打电话的时候，几个孩子又趁机从后门逃脱了。老师和家长没有放弃努力，两天后，终于在资中县城将L、D等 6名初三同学找了回来。

　　可是，那批年龄只有十三四岁、个子不过一米出头的初二学生仍然音信全无。

　　突然，11月6日这天上午，一位同学接到T、C从外地打回的电话，说他们已在成都找到工作，很好玩，50 0元钱一个月。学校马上派人到电信局查询电话号码的地址。根据这一线索，寻找的范围又扩大到内江、成都，但始终未发现 他们。

　　4天过去了。11月10日下午3点多钟终于传来新的信息。X从贵州毕节打回电话，说除J一人投奔亲戚外， 还有7人在一起。老师、家长喜出望外，赶紧与学生们取得联系：“千万不要再走了，我们马上来接你们。”

　　6点多钟，贵州威宁110巡警打来电话，说他们已接走X、T等4个学生，但是有3人因不愿回家再次离开。

　　6点30分，一辆接孩子的面包车从资中出发了。经过长途跋涉，直至第二天晚上将近10点钟才到达贵州威宁 。在寻找3天仍无结果的情况下，老师和家长带着4个找到的孩子疲惫不堪地返乡。

　　16日，J徒步走回了家；

　　18日，H、G也自己回到家；

　　20日，X在父亲和老师的陪伴下，从泸州回到了家。

　　至此，在经历了20天流浪生活后，集体出走的14名学生已全部安全返回学校，回到久别的亲人和同学中间。

　　为了这次寻找，经费一向紧张的学校花掉了一万多元，许多老师、家长自己掏出钱来或借款寻找孩子，其付出的 心血和辛劳自不待言。

　　任性的孩子们心中也很不平静。L说，“我们这次出走，使许多老师受了很多苦，我觉得非常对不起这些老师， 也对不起父母。”D也说：“我从老师和家长对我们的寻找中，感受到真正的爱，这就是母爱和师生情。”

　　“学好本领，再闯天下”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每一个出走的孩子无一不是怀着种种美好的憧憬走出家门的。

　　然而，在外二十多天的实际感受与最初的想像却相距甚远。

　　“我出去的第一天，就十分想家。当晚，我们几个跑到一中附近的一家录像厅看了一通宵录像，但实际上我很想 回到自家的被窝里。”年龄稍大一点的L对当时周围的感觉是“外面的世界很寒冷”。

　　他们每一个人，都承认自己在外面“因为想家哭过鼻子”。

　　漆黑的夜幕中，一个瘦小的身影独自顺着一个个电线杆，在蜿蜒起伏的公路上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叫J，14岁。离家数日，他开始想家、想爸爸妈妈。11月10日到达贵州威宁后，他便打定主意往回走了 。

　　“回家！我一定要回家！”

　　从贵州的威宁到四川泸州，从泸州到资中，长达数百公里。J硬是靠着一双脚板，日复一日地朝着家乡的方向走 。饿了，跑到路边的地里刨两根萝卜；困了，找个能晒太阳的地方蜷着睡上一会儿。就这样，日夜兼程，带着一双打满血泡的 脚，J终于在16日这天走到了家。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外面的世界也很复杂。

　　一天，B、J几个在泸州车站附近碰到3个比他们年龄大的男孩，“他们凶得很，身上都带有刀子，结果把我们 身上的400多元钱全部搜刮去了”。提起这件事，几个孩子至今还吓得直吐舌头。

　　孩子们“闯天下”的行动路线是从四川的资中到成都，从成都到泸州，再从泸州到贵州的毕节和云南的宣威。然 而，这个计划很快便中止了。

　　这些未成年的孩子曾多次试图找工作，在云南宣威时，他们甚至租了一间空房，准备“安营扎寨”长期干下去。 由于一无技能，二无体力，除了个子稍大一点的H意向性地找到一个在火锅店洗碗的活儿外，其余的人一无所获！

　　工作无着，身上的钱也所剩无几，孩子们感到了生存的困难，意见也发生了分歧，“闯天下”的美梦破碎了。

　　回校以后，D在一篇体会中写道，这次出走让我感受到，只有学好本领，才能去闯天下。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在 没有知识、没有本领的情况下出走，是一种无知，是自己把自己推向深渊。

　　一次亲身的经历也许比千百人、千百次的说教更有效。

　　孩子们为什么要出走

　　“你们为什么要出走？”

　　在学校图书室里，我和孩子、家长，学校的校长、教师，还有县教委的领导坐在一起，反复询问孩子们出走的真 实原因。

　　“我只是想出去耍耍，我跟L他们几个平时玩得好，听说他们要走，我也就一起走了。”第一个回答的W显得很 腼腆，说起话直脸红。

　　“我主要是害怕老师让我爸爸知道了我晚上跑出去看录像的事。我想，在学校是呆不下去了，家又不能回，只好 逃走。”初三学生L低着头，小声地说。

　　同班同学Y证实了L的这一说法：“我们晚上出去看录像的事让老师发现了，老师要我们请家长，我们不愿意， 因为我们害怕家长。”

　　D也说：“我出走的原因，是老师叫我回家请家长，我怕回家挨打。”

　　看来，惧怕老师、惧怕家长，是初三年级几个孩子集体出走的重要原因之一。马传怀校长也承认，学校今年重新 调了一下老师，新的班主任对学生加强严格管理是对的，但批评教育的方法过于简单了一些。看来，家长、老师学习一些现代 教育心理学知识，很有必要。

　　也许，4个初二学生的想法更值得引起重视。

　　13岁的T在离家之前曾给父母留下一张条子。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走啦！请你们千万不要担心，我早长大啦！我到成都去闯一闯，你们别找我啦，用了一 些人力物力，结果还是找不到的。请你们不用担心，20年后我会回来的”。

　　看到字条，T的父亲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娃儿太懂事了，他听说我最近承包的一个项目要贷款几万块钱，担 心还不起，总想替我减轻负担。”

　　而且，这部分外出“闯天下”的孩子，打工的具体目标很明确：学理发、学厨师，还有的想去学养猪。

　　负责教学、科研的县教委副主任李兵谈了他的一些看法--

　　这些学生的出走，经济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的背景原因。

　　国家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学生从小开始有一些经济的观念，这很正常，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问题在于目前有些 地方农村的经济不太景气，学生初中毕业后，或考不取高中，或考取了也上不起。

　　像我们这个地方，目前每斤粮食的价格仅有0.6-O.7元一斤，而一个学生要读完3年高中的话，需要交3 000元学费，也就是说，要拿出2500到3000公斤粮食才读得起。一些孩子包括一些家长就会这样想，与其将来上不 了学，还不如早点打工挣钱。这是一种非常普遍的心理。

　　近几年，我们县的中考已完全放开了，除了高中以外，各种中专、技校都敞开大门招生，结果愿意来的人并不多 ，多数还是因为经济支撑不起。

　　另外，大一统的教材和课程设置，也是造成学生厌学的原因之一。

　　四川是个农业大省，其学生主体在农村。几年前，四川师大和省教科所联合编写了一套符合省情的内地农村版教 材，深受欢迎。但是，全国高考的指挥棒只有一个，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重新使用全国统编教材。对农村的孩子来说，这 套教材太深，太难，读完以后对他们的就业、升学也没什么实际帮助，他们当然不愿意读了！

　　我们期待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和正在进行的教育体制的改革，能给农村孩子多一些的希望。

　　本报记者 谢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