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讯:　记者姚之坦、陈朝旋报道：打着“中美资产解冻”招牌、蔓及全国各地城乡、由各色人等参与的“寻宝” 或称“搞老票”活动，成为社会的一股暗流，延续了20年之久。这些人有个说法：今年是“全民搞老票”的最后期限，搞不 成就将失去发财机会。这股暗流因而倍加汹涌。就在这“最后期限”，本报记者经过长达10个月的追踪采访，深入“搞老票 ”的方方面面，终于揭开了层层深藏的谜底。

　　真有17兆亿美元资产？

　　天方夜谭！可是人们兀自追逐财宝如痴似狂

　　1979年5月11日，中美两国政府在北京签订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美利坚合众国政府关于解决资产要求的 协议》。根据这个协议，中国大陆居民和公有单位被美国政府冻结的资产，将由美国政府于1979年10月1日宣布全部解 冻。为此，1979年9月9日我国政府发布了被称为“九九通令”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命令》，授权中国银行对外办 理收回或提取手续。

　　同一天，中国银行发布公告，要求凡持有被美国政府冻结的资产的任何单位和个人，应将被冻结资产的种类、数量和 金额、持有人姓名、对方机构（即债务人）的名称、地点等情况和凭证，限期向当地或附近的中国银行办理登记手续。

　　“中美资产解冻”自此成为许多人追索了20年的谜，它给一些心怀不轨或不明就里的人留下了极大的想象空间。当 时，很少有人知道哪些资产可以被解冻？它的数额有多大？它是披着神秘的外衣走进人们的生活的。国务院命令和中国银行公 告在《人民日报》见报后，一些人将当时已在西南、中南、华东各省区盛行的收买兑换蒋伪钞票活动披上“资产解冻”外衣， 编造出国民党政府当年在大陆发行的货币可以拿到美国或台湾省重新兑换的谣言，收兑伪币活动愈加蔓延。

　　1979年12月至1980年10月，中国人民银行连发三个文件，要求坚决制止收兑伪币等打着“资产解冻”旗 号的活动。但这一活动起起落落，并未止歇。延续至今，“解冻”已被编造成“梅花组织保存了17兆亿美元中华资产”的天 方夜谭，“炒作”品种从蒋伪钞票、假币“美钞四鹿纸”等扩展到外国废币、巨额美元假存单、伪造的取款信物等等。为数不 少的人对此深信不疑，他们不惜倾家荡产疯狂追寻上述子虚乌有的“财富”。别有用心的人则设下重重骗局，从冠冕堂皇的“ 为企业融巨资”，到乡间不可见人的“国民党藏宝地库”，到大城市街道上的“平价兑美元”，受害人难以数计。

　　三五千元回报三五千万？

　　各色寻宝者未辨真假却死不回头“搞老票”

　　一份署名“中华国际梅花总会”、“中华国际金融梅花协会”、“中华民国梅花军委委员会”（该组织当属子虚乌有 ）的“承办书”上面写道：可提供各类“资产解冻”的钞票、存单等，并称“全套手续齐全”即可出360万元人民币作为见 面礼。其实，别看存单上的金额大得吓死人，你只要肯出十万八万，甚至三五千元（这取决于你的谈判技巧），你就能得到对 方一个庄严保证：存单兑现之日，给你三五百万三五千万。这套名堂吸引了数不清的追逐财宝的人。

　　广州是“搞老票”者喜欢聚集的地方。记者追踪采访中，多宗案件的当事人曾到广州“搞票”、“融资”。今年初， 在广州一家酒店的咖啡厅，记者以买货人身份参加了一次寻宝人交流信息的聚会。那些人围坐在一张张桌边各谈各的，有头有 脸的人物则四处游走。这里有满口潮汕乡音却说自己是湖南人的“老板”，有拿着印有广东省公安厅某处“总经理”名片、某 大辞典发明家名片晃来晃去的人，有开口公安部、闭口国安部的身份可疑的北方汉子，也有国企厂长、退休高级军官、离退休 干部及在职公务员，还有律师、金融界从业人员。在这个“解冻民族资产，为振兴中华经济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却又充满神秘 气氛的聚会上，有一条“铁”纪律：公办不公开。

　　记者在追踪采访过程中发现，这些做着几千万上亿元“生意”的寻宝人，几乎都是乘公共汽车来赴约的。湖南省某市 水电局一位原副局长的家人说，他出去搞“资产解冻”已经六年，家中的积蓄都被他折腾光了。然而这位原副局长始终执著地 向我们宣传搞老票的好处。

　　包括香港某些公司头头在内的所有参与者，几乎都为“老票”付出了惨重代价。但他们无一报案。他们都认为没碰上 真家伙。陕西五环集团原董事长兼总经理是全国劳动模范，把一个棉纺厂发展成有50多家子公司的集团公司并积极筹备上市 ，却听信人言，以五环公司46万余元用于“梅花融资”活动，希望以这种手段为上高科技项目筹款。他被省高院终审判决为 签订、履行合同失职被骗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二年。我们在他的缓刑期采访了他，他说，他碰上了骗子，但寻宝这件 事是真是假他也搞不清楚。对于许多寻宝人来说，寻宝已成为他们的精神追求。

　　冒出两个“李鸿章孙子”　　“名人后代”们纷纷扯起大旗上阵

　　在这场打着“解冻民族资产，为国家建设出力”旗号的寻宝活动中，名人后代、国民党潜伏老兵纷纷冒了出来。单是 我们接触的“李鸿章孙子”就有两个。其中一个“孙子”吹嘘：李鸿章是他祖父，祖母是清朝公主，爸爸是李烈钧，妈妈是阎 锡山的干女儿，二舅是陈立夫，大姨妈是孙中山的一个夫人，恨不得把中国名人一网打尽。揭穿真相，此人原是陕西华阴的一 个老农民，名叫丁志辉。

　　在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李鸿章孙子”中，有个经常在广州的“孙子”架子特别大，只肯“接见”“身家在几千万和上 亿元”的人。据说他家有传真机，这让许多寻宝者钦羡不已。李鸿章真有这么个孙子吗？史载李鸿章生于1823年，而此“ 孙子”现年约50岁，“祖孙”年龄相差126岁，算得上“奇迹”。

　　另一个自称“民国将领”后代、持有祖上“5000万美元存单”的人，竟然被香港某些机构花数十万元从北方农村 接到深圳供养了好几年。结果查实，他根本不是什么名人之后，存单是他花钱买的别人伪造的假玩意儿。

　　彩色复印机炮制“美金”

　　“藏宝地库”假币盈“库”；所谓“库单”荒谬儿戏

　　长达10个月的追踪过程中，记者频频以买货人身份与搞老票的人接触，他们则频频叫我们负责出资到“藏宝地库” “看货”。在他们中秘密流传的所谓“梅花密件”中称，“藏宝地库”有108洞，并列出了各洞洞主的姓名职务代号，如“ 梅花密件特号00903库单”的“17要员简况”中，代号有“青牛”、“夜游神”、“笼中鸟”、“猫头鹰”等；大革命 时期的广东军阀张发奎，被大大“降格”“委任”为某洞洞主；整个“库单”看来就像某个想象力丰富的孩子的儿戏之笔。一 个自称贵州人的潮汕口音者向我们声称，他母亲在洞里呆了50年，头发像白毛女一样全变白了。

　　“看货”地点忽而在广西，忽而在贵州，忽而在江苏，忽而在河南，但均未谈成。终于，我们抓住机会，在湖南蓝山 县板屋村进入“藏宝地库”6个小时，实实在在看像了一回“货”。

　　“货”装在一大一小两个木箱里，箱中的钞票和木箱都很新，全不像藏于山洞里50年之久。从我们在县公安局查到 的已侦破案件的赃物来看，箱中的“美元”是用彩色复印机复印出来的，各张号码一样。我们曾多次向各地搞老票者打听“地 库”的状况，得到的回答皆支支吾吾，有的干脆就说：地库就是在一些人家里藏着箱子。这正与我们在板屋村所见相同。

　　一个看上去不到80岁却自称95岁的“老人”（这是“老票圈”中的特定称呼，也即“老特务”）对我们说，自己 是原国民党王牌军第五军93师的少将师长，姓李；去缅甸打过仗，与美军将领麦克阿瑟拜过把子。据查，远征缅甸时王牌第 五军的三个师，除名声颇著的200师及新22师，另一个是96师，并非93师。93师师长为余韶，不姓李。而麦克阿瑟 时为亚洲盟军总司令，不驻中国，怎的跟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中国少将拉扯成兄弟了？

　　类似“藏宝地库”在全国各地都有，它是诱饵，若“看货人”愿意交易，则“买”的全是假币；即使不愿交易，骗子 们也收取了看货的红包。

　　这券那券不过废纸一堆

　　弄了半天，原来全都早已停止流通无兑换价值

　　国民党统治时期的钞票是全国各地大量参与“资产解冻”的人追寻的对象。比如一种有蒋介石头像的“法币”，因领 章上有三颗星而被称为“三星票”；有孙中山头像的关金券，因票面为红色被称为“红关金”；还有汪伪政权“中央储备银行 ”发行的“储备券”等。

　　其实，这些钞票早已失去流通价值。抗战胜利汪伪政权倒台，“储备券”即成废纸。其后“法币”恶性膨胀面临崩溃 ，因此于1948年8月19日，国民党政府宣布币制改革，发行“金圆券”，法币与关金券同时停止使用。而继法币流通的 金圆券，则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由人民政府以人民币1元兑换金圆券10万元的比率，把金圆券全部收回作废。

　　中国人民银行《关于制止收兑伪币活动的几个问题》等文件明确指出：蒋伪钞票早已作废，不论在大陆还是在台湾省 都早已停止流通，无兑换价值；其中注有外国钞票公司字样的不是外币，也不是美钞；蒋伪币不属收集、整理历史货币的范围 。

　　“五千万美元存单”甚名堂　　形式无奇不有，印得错漏百出……

　　在被追寻的“资产”中，还有一种是存单。这些存单的“主人”多为原国民党要人或将领，如林森、陈诚、王叔铭、 邱清泉等等，本金多为5000万美元以上。像是一夜间冒出无数资产，许多人手持动辄数千万上亿美元的存单到某知名外资 银行要求“解冻”。然而，这些存单竟没有一张是真的。中国银行办理有关业务的职员，20年来已被频密出现的假存单扰得 不胜其烦，甚至不得不报警。据称，假存单形式无奇不有，印刷质量极差，造得连花旗银行的英文名称也错得离谱。记者采访 的案件中，已有伪造存单者被抓获判了刑。

　　那么，是否存在“真货”？记者查得两个数据：数据一，据美国联邦调查局1973年公布的调查报告称，截止至1 945年9月底，宋子文在美国大众和花旗银行一共存入7000万美元。以宋家两代人在美国的成功经营，全国有几人能与 财神爷宋子文的美元存款比肩？数据二，1948年国民党政府币制改革时限期强制收兑所有外汇，全国共收兑7000万美 元。若谁人7000万美元存款，岂非“富可敌国”？记者还采访了一位抗战后在国民党南京政府国防部供职的老人，他回忆 ，当时官员的薪水除养家外所剩无多，手上有美元的人只是极少数；即使是将官，绝无可能有数千万美元存款。

　　花旗银行上海分行答复本报记者的提问称：花旗银行解放前的产权和债权，早已按国家规定交予中国银行，所有解放 前的产权和债权由中国银行解释，该行依法对解放前之旧账不再负有债务上之责任。而中国银行有关工作人员指出，即使真有 解放前的存单，也要按国家关于继承的法律办妥所有手续，不是你拿张存单来就能办理的。

　　巴西废币堂皇充美元　　不识洋文的老百姓不明就里乐兑不疲

　　参与“资产解冻”者追寻的“货”，还有“1922年版德国马克”、“巴西币”、“自由女神票”等外币，以巴西 币最常见。据他们说，这是海外空投给“老特务”使用的。

　　这个谎言一拆即穿。巴西是外汇管制国家，其货币在国际市场不流通，在我国海峡两岸均不在可兑换货币之列。既如 此，“老特务”即使拿了巴西币，也等于拿着一堆废纸。

　　继续深究，我们发现，被“搞老票”的人奉若神明苦心追寻的巴西币，在钱币收藏市场上颇为多见，而且是真品。因 为这些货币已退出流通领域，也就是说，这种钱不能用了，因此可作为收藏品买卖。本世纪60年代直至90年代中，因通货 膨胀等原因，巴西克鲁塞罗（货币名）一再改币，每一次改币都遗留无数不可使用的废钞。这些废钞版本极多，票面多无发行 年份，专家辨认尚需凭借工具书，不识洋文的老百姓当然更是难明其底细。于是，近两年，废巴西币大量被不法之徒用作行骗 工具。

　　骗术之一，是以“资产解冻”为名，将整箱整箱不值钱的废钞兑以高价。在“搞老票”者欲与我们签的“协议”上， 兑换比率高达1比1.03。

　　骗术之二，是一些街头骗子，把巴西币说成美元或加拿大币，引诱不明底细的大娘大婶“低价”兑换。广东各地此类 骗术发案率颇高。在我们采访的一宗此类案件中，那骗子在看守所私下向同监人犯吹嘘：他以一元废外币兑五元人民币，用骗 来的钱在佛冈买了三房一厅和一辆小轿车一辆货车，他老婆的“大黑鲨”摩托车也是用骗来的钱买的。这个案件被广州市越秀 区法院判决后见了报，随即有六七个读者找到法院，诉说他们也都被这类骗子骗去了血汗钱。

　　据中国银行广东省分行提供的信息，1998年，广州地区公检法系统为破案判案而送检的巴西币，达四万张之多； 1999年的数字也不相上下。银行人士强调：送检的钞票张数只是发案数的一小部分。这意味着：平均每天被用以行骗的巴 西币有两三百张！

　　受这股暗流牵引，钱币收藏市场上的巴西币价格涨抬，最适宜行骗的百元面额钞票尤其抢手。我们在钱币市场“看货 ”时，几个老板都说：“100元呀，没货啦，卖断市啦。”

　　一位银行界的老行尊向我们剖析：过去几年，“职业骗子”多持假美钞；这两年，多持不能流通的外币，如巴西币秘 鲁币之类。因其成本极低，且是真钞，携带不违法。搞老票者追寻的“1922年版德国马克”和“自由女神票”亦属此类— ——该版马克是一战后发行的，其时德国作为战败国从经济巅峰跌落，单是1921年国际确定的战争赔偿就需330亿美元 。1922年至1923年短短一年间，马克面额从5000狂升至500万，可见钞票贬值之剧。此后这一时期的马克停止 流通，成为废纸。即使现今在旧币收藏市场，也不过三五元或略高些即可购得一张“百万马克”。而所谓“自由女神票”，亦 属不可流通之物，票面已有清晰的文字说明这一点。

　　阅读提示：本报记者接近“老票”圈、打进“老票”圈，进而以生意人身份进入湖南省蓝山县板屋村“藏宝地库”“ 看货”的经历，惊险、紧张、曲折，连场好戏从明天起在要闻版连载，读者诸君不可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