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淑贞之前，我一直认为，凡是在那种风月场所做事的女孩子，无论长相如何，都会多多少少带有显而易见的风 尘气息。但是淑贞没有，相反，她的眼神非常纯净。

　　第一次接到淑贞的电话时，我觉得她的声音很稚气，根本不像一个２２岁女子，而且她告诉我她做桑拿技师只不 过很 短时间。我于是简单开解了几句，便试探地让她留下联系方法，没想到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事后我一直都很忙，直到一个多月后，偶然翻到她的CALL机号码，她的声音再一次在我耳边响起。我于是CALL了她，她很快地复了机，并略带忧伤地告诉我说，目前虽已是所在桑拿中心的“红牌”，但还是去读夜校，希望早日 脱离那 一行，“我希望有一个正当职业，即使赚钱不多，但心里踏实--我早已看透并厌倦了这一行。”

　　第二天一大早，淑贞就到了报社，她是上了九个小时夜班后，又坐了很远的车才来的。当我急匆匆赶到报社时， 淑贞 就坐在值班室门口的一张凳子上，安安静静地，看见我时竟然有几分怯怯的感觉。深秋的风吹在她穿着单薄黑裙的身上 ，让我 有一种怜惜她的感觉。

　　在整个过程中，淑贞一直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视着我，没有丝毫回避，坦坦荡荡地讲述她所了解的桑拿 行业 。

　　生长在暴力环境之中的我，渴望有家的温暖，却无力挽回他那颗冷酷的心。 　　我家有五口人，父亲今年50岁， 母亲45岁，我22岁，我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父爱和母爱。

　　我家里很穷，父亲在煤矿上工作，妈妈长得很漂亮，但她有风湿性心脏病，而且是农村的。从我记事起，他们就 经常 吵架，甚至打架。我记得爸爸打妈妈时，拿的是夹煤球的火钳子，打在脸上就是一条血痕。可以说我从小就生活在暴力 环境下 。

　　我是长女，又很聪明，读书成绩也很好，老师都很疼爱我，而且我业余时间又参加文娱活动，经常代表学校比赛 ，总 会得到奖的。但我爸爸不喜欢我，经常会拿拇指粗的铁棍子打我，有一次他竟然把铁棍子都打弯了；他一生气就不给我 饭吃， 有一次在学校我都饿晕了过去；甚至有时候拿斧头说要砍死我。我妈妈是靠爸爸吃饭，而且她十分怕我爸爸，对此也 无奈何， 因此我从小就失去父爱母爱 。

　　１９９４年十七岁那年，我初中毕业，考高中绝对没有问题，但一想家里没钱，连米都没有了，就不去读书了。 于是 ，我经过别人介绍来到广州，做过保姆，当过工厂流水线的工人，也干过餐厅服务员的工作，工资低，工作又特辛苦， 但我都 坚持了下来。外出打工以后，家里总是问我要钱，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赚钱的机器，心里有点厌世的感觉。再加 上我曾经 被那家酒楼的保安强奸过，也是痛苦了几个月，却没人安慰我。

　　无论是讲到挨打或是被强奸的经历，淑贞都很平静，没有一丝应有的痛苦。或许对于她来说，这点痛已不算什么 ，或 许是痛得太多已麻木。

　　我的第二个朋友当时是那家酒楼的公关部主任，他可能也是抱着玩玩的态度跟我发生了性关系，后来接触多了， 觉得 我还挺好的，就跟我同居了。同居以后，他让我辞职，因为他想做自由撰稿人，想培养我学会电脑，于是我就辞职了， 在家里 帮他打稿，他养了我大概一年多时间。

　　淑贞依然神色平常。我于是问她为什么随意地和他人同居，而且有没有考虑过，同居根本没有任何法律保障，如 何能 保障自己的权利。淑贞摇了摇头。　 　因为他也来自农村，而且我想他不计较我的过去也就可以，更何况刚开始他对 我也挺好 的。于是我就想算了，破罐子破摔，找个人结婚就可以了。

　　跟他同居之后他就买了电脑，又给了一本书让我自学，结果我一个星期就可以打文章了。这之后我每天都要打很 多文 章，说得好听点是转摘文章，其实就是从一家抄来，投给另一家。我就这样很努力地维持那个家庭，他当时还要上班， 我每天 完成他安排给我的任务，还要搞好卫生，买菜，做饭，整天忙个不停。那时他只给很少钱给我，就是几十块钱买菜， 没给过别 的钱。

　　后来，我男朋友辞了职，我们的收入也好了起来，一个月都可以赚到一万块钱。而他因为手头上有点钱了，就去 找他 以前的女朋友。从那时起，我们的内战就不断，经常吵架，他对我说：“淑贞，你没有权力管我的事，你永远跟我不是 平等的 。”又说：“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你就给我滚。”我觉得自己挺委屈的，跟他一起，从什么都没有努力到冰箱、电 视机、沙 发、席梦思床都有了，而他却变心了。

　　淑贞缩了缩肩膀，很冷的样子。我不知道是因为窗外的寒风还是因为男友的冷酷。

　　一天晚上，我男朋友又找我吵架，结果就把我的被子扯起来，逼我搬出去，我一气之下就去了一个老乡那里住。

　　当时我和他在一起最主要就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家，从小没有人疼我，而他挺疼我的。于是搬出来之后我又有点后 悔了 ，就去找他，他却躲回了老家。那时我身上没有多少钱，也没有工作，感觉那是最灰暗的日子，又没有亲人在身边，整 天只知 道哭。于是想不开也自杀过，吃了两次安眠药却都没死成，被别人救了回 来。　 　但我男朋友还是不来看我，我 回去睡了两 天，很灰心，但要生存，就只有去找工作，心想就是连做妓女我都愿意了。

　　做桑拿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我不会再相信男人，也不会依靠任何人生活。 　　 刚好我看到一家桑拿招人， 就推门 进去，我整个人很憔悴，很颓唐，遭受过重大打击的样子，浑身也脏兮兮的。可他们还是招了我，找师傅教了我８天 就上岗了 。刚开始按摩时，老板说我们那一批是明的，就是正规按摩，如果客人有要求，他就会打电话给附近的“鸡头”， 让他们叫发 廊妹来陪客人的。

　　那家场子的按摩小姐有十五个，规模比较小，客人都是十二点以后才过来。我们白天呆在宿舍里，有客人的时候 再过 来，免得被查出来。　领班会按顺序给技师们排钟，白班要上够１４个钟头，从下午１点上到凌晨６点，夜班上９个钟 ，从晚 上９点到凌晨６点。

　　我们这里的技师，有湖南、四川的，还有内蒙古、湖北的，前一段时间一个“鸡头”带了一帮福建妹，她们的年 龄比 较小，才十七八岁。她们大多没有上岗证、暂住证、甚至连身份证都没有或是假的。

　　刚开始上班时，我还是挺开心的，因为客人对我还比较规矩的，毕竟我是生面孔。上班第三天，就遇到了一个男 的， 他自己开了一家小公司，很年轻，才２３岁，第一天他按摩了五个钟，第二天他又陪了我七个小时。第六天这个男的让 我别干 了，他养我。我当时想，像我们这样干桑拿的，在一个房间里，即使有什么事情发生，都不会有别人知道的，而且领 班也逼过 我做不愿意的事情。她对我说：“客人要求什么样的服务就得服务，不允许说不会，也不允许换人。”于是我就答 应了他，成 了他的情妇。

　　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半个月，我总共从他手中拿到了四千多元钱。但半个月以后，他又不理我了，我一下子又找 不到 合适的工作，于是就又回去做桑拿按摩。但我发现我自己整个人都变了，以前不肯给客人推油，我都肯了。这时我才知 道，“ 推油”在桑拿按摩中是最平常的一件事，就跟平常吃饭似的，十个男人有九个都是需要这项服务的。别的小姐说，还 有其它更 进一步的服务。

　　淑贞涩涩地笑了，看得出来，她是因为自己陷深了一步而羞愧，而无奈。我于是直言不讳地问她，目前她为客人 提供 服务到何种程度。

　　我们的场子比较小，一般客人来这里都不是正规按摩，都是来找小姐乐的，如果客人有再进一步要求，我都会换 人。 这么多小姐之中，只有我在内的两三个技师没有和客人有那种关系。

　　再回来上班，也有一个来月了。因为我年轻、漂亮、在那里素质最高，懂得比较多，男人也喜欢挑那种修养、感 觉好 一点的，所以我的客人最多。其中有两个熟客，他们应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三四十岁，其中一个每星期来两次，还有 一个每 周来三四次，我知道他们都是有老婆的，但也在外面找女人快活。他们来找我无非是想跟我上床，我一般都跟他们说 ，我们刚 认识，还很陌生，骗他们说先培养感情。当然光凭脸蛋和身体是不行的，按摩技术一定要过关，否则也无法吸引到 客人，所以 我按摩从来不偷懒。

　　我觉得他们的心态第一是找刺激；第二讲得不好听点是老牛想吃嫩草；第三也是向别的朋友炫耀自己的魅力和金 钱的 实力，抬高身价。

　　我现在是那里的红牌，生意不好时每天也有三四个钟，生意好时十几个钟也是有可能的。一个钟提成十五元，钟 点费 一个月加起来有两千多，加上小费有三千左右。

　　桑拿时被男人搂搂抱抱，摸摸脸、屁股也是免不了的。因为想争取回头客，自己必须要牺牲一些，也觉得挺麻木 的， 没什么感觉。那些客人为了避人耳目，经常凌晨一两点，甚至三四点才过来，还打电话骗自己的老婆说在应酬客人，正 在吃饭 等等，他们的老婆明知是谎话，但也管不了他们的老公。

　　我于是又问她第一次帮客人做以前不愿意干的事时，如何考虑？

　　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觉得世界就是这么现实这么残酷，只要自己看开一点，希望能挣到多一点的钱。

　　我问她既然回来目的是为了赚更多钱，那么她如何保证自己不会在金钱诱惑下，在这一行中越陷越深呢？

　　我不会做小姐的，因为做小姐会很惨的，有的染上病，到处求医，花很多钱都治不好。而且我也想尽快逃离这个 火坑 ，不再吃这碗青春饭。所以我现在还在学英文，想再攻读一下计算机，尽快脱离桑拿这一行，找一个正当职业。

　　她在读书，这是我所没有想到的。可是我还是进一步追问她，按照她的实际能力，以后做一般职业，钱肯定没现 在多 ，如何去平衡心态？　

　　　即使没那么多钱，但靠自己劳动所得的钱生活，我会觉得踏实一点。我曾经有一个客人，出3000元让我陪 他一 晚上，我没答应，我相信我能抵挡钱的诱 惑。　　看

　　着淑贞坚决的模样，我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我依然问她，以后即使不做这一行，对感情、对男人还有没有信心？ 淑贞 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我会没有信心，因为我看透了男人的本性。我们做桑拿这一行的，对男人已经看得很透彻了，觉得世上的男人都 没有 一个好的，觉得男人如果不出来找女人，第一就是他没有钱，第二是他性无能，这是我们按摩女都明白的道理。

　　来桑拿的，什么样的男人都有，既有某些部门的高层人士，也有黑社会的，我们要靠他们维持安全，交一定的保 护费 。也有大公司的老总，外表一派绅士风度，按摩时却是一幅流氓相，色迷迷的。对任何一位按摩小姐都会搂搂抱抱，左 拥右抱 ，好恶心的，甚至全身赤裸地让小姐帮他按摩。还有客人从深圳、从化开车来我们这里按摩，可能因为身份特殊，不 方便在当 地，于是异地寻乐；也有一般打工的，没有多少钱，我们管这种人叫“垃圾客”；甚至还有读书的学生，他们说晚 上都会出来 混，上课睡觉，父母也管不了。

　　所以后来我男朋友回过头来找我，问有没复合的可能，我也没跟他回去，我觉得把男人已经看得很透了，客人都 说我 们这些小姐，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一个男 人。　

　　　我又问她读书怎么安排，和其他做桑拿的女孩子相比，有什么不同之处？　　

　　我自己得买钟去读，一般是晚上７：００-９：３０上课，如果上白班我就得买三个钟，夜班一个钟，每个钟得 交给 老板１０块钱，一个礼拜两次课，从提成中扣或付现款。现在我英文才念到初级，大部分靠自己自学。

　　我们这里的技师，有的是老公让她们来做，他们呆在家里不干活，有的是离婚后同有妇之夫同居，赚了钱分一些 给他 们用。她们这样做一方面是寻求精神寄托，一方面被男人的甜言蜜语迷惑了，明知道会被欺骗，也心甘情愿，因为做这 一行的 ，心灵都很空虚，而且时间一长，也想找个人嫁了，但找不到，甚至生理上会有一种变态的需要。

　　我每个月２０００多，除４００元房租，２００元零用，然后就是读书，买复习资料，其余的存入银行，别的技 师却 会打麻将，赌输赢，或养小白脸。那么多小姐，只有我一个读书，她们说我很傻，不如拿钱去吃喝玩乐，我有自己的想 法，也 会寄钱回家，一日为父，终身孝敬，做人不能忘本。

　　做小姐的，因为大部分都不会再相信男人，所以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偶尔会碰上自己喜欢的男人，于是陷进去 不可 自拔，但大多是被甜言蜜语欺骗，最后人财两空；二是对任何男人都不相信，只是疯狂地想尽一切办法赚钱。我也不知 道以后 自己的路会怎样，只知道自己将不会相信任何男人，也不会再去依靠任何男人生活。　

　　而且教我们的师傅一开始就跟我们说，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让我们不要相信男人。师傅做了十几年了，一天 走几 个场去培训学生，每个月培训一百多个新手，差不多有上万块的收入。

　　也就是说经过她的培训，每个月有一百多名新手投入这一行业。我惊异于这个庞大的数字。我问她以后将如何看 待自 己的这段历史，如何走向自己的未来？ 　　我会觉得这是一个过渡，是迈向成熟的一个过程，古话说，天将降大任于 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现在只是先苦一段，等看清这个社会是残酷而现实的时候，就不会只想依靠任何男人生活，我会 当这是一 个过渡段，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早日脱离这个行业。

　　我学英文还要有五个月，基本上达到日常的听、说、写就可以了，我对自己有信心。而且我不可能一辈子吃青春 饭， 老了以后怎么办？我想多学一点技术，以后能够翻身，此外社会不停地进步，总是停留不前会很快被淘汰的，我希望自 己能跟 得上社会前进的步伐。我也想让人们知道，不是每个按摩女都是那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还是有些人想靠自己的本事 过正常的 日子，虽然其中的比例相当少，但靠自己挣的钱，吃得安稳，睡得安稳。

　　淑贞真诚地望着我，表示愿意继续回答我提出的任何问题，可是，我却不忍心、也不愿意再问下去。我不知道， 对于 淑贞这样一个从事桑拿仅两个月的女孩子来说，她所看到的一切是这一行中的百分之多少，或许很多，但更有可能很少 ，但都 是一种可怕的事实存在；我也不知道她还能坚守自己多长时间，她还有多大的勇气去面对种种诱惑与陷阱，更何况她 已经陷进 了一步；我更不知道，她将如何调整心态去完自己以后的道路，因为她已无法相信他人，无法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纯 洁。

　　我于是尽可能多地找了一些杂志送给淑贞，希望她能用心去读懂其中的一些故事，了解更为广阔的现实，相信真 、善 、美依然存在人间。淑贞也紧紧地把那几本书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她的未来。晓文　专访

资料：中国互联网权威管理机构CNN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