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在消失？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是中国唐代大诗人李白的感受。

　　可是今天，1999年5月24日的早晨，当火车路过郑州黄河大桥时，记者看到的黄河，却像奄奄一息的老人 。黄河静静地趴在那里，河面上裸露着成片的沙堆，本有几十公里宽的黄河，瘦得只有一百多米“腰围”了。人们在她裸露的 “骨架”上，种了更多的粮食，建了更多的房舍。

　　目前，黄河滩区内生活着200万“游击队”，发水他们就走，水退他们就回。黄河，横贯中国九个省区，“界 河”较多，为了争夺用水和滩地，各省之间纠纷不断，聚众械斗的事也屡见不鲜。

　　在人们把黄河当成案板上的肉，夺（剁）来夺（剁）去时，黄河禁不起折腾“间隔性休克”--断流了。在19 72年至1998年的27年里，有21年发生断流，平均5年有4次！断流严重的1997年，山东利津站全年断流13次 ，累计226天，330天无黄河水入海。断流的起点曾上延到开封柳园口附近，全长达704公里，占黄河下游河道长度的 90%，而且中游各主要支流沁河、伊河、汾河、延河、渭河等也相继发生断流。1998年甚至首次发生了跨年度断流。

　　严重的是，黄河是中国西北和华北地区的主要水源，担负着流域内及沿黄地区约1.4亿人口、2.4亿亩耕地 、50多座大中城市、晋陕宁蒙接壤的能源基地和中原、胜利两大油田的供水任务。据统计，1992年到1996年因断流 和供水不足造成经济损失268亿元，70-80年代年均损失4亿元，到90年代年均损失超过了40亿元。因为断流，农 田受旱面积累计7042万亩，减产粮食近100亿公斤。油田一般靠灌淡水抽油，胜利油田为保证年产300万吨原油，1 996年在无淡水可灌的情况下，曾将海水代替工业用水，设备被严重腐蚀。

　　更严重的是，“黄河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枯萎”。中国科学院孙鸿烈等院士，1998年在黄河实地考察后指出， 照此下去，黄河不仅会沦为季节河，更可能成为内陆河。今天，整个华北已没有一条常流河。黄河年均径流量为580亿立方 米，含沙量年均16亿吨，每年应有210亿立方米的水量作为“生态水”带着8亿吨泥沙流向大海，断流后没了水，只剩泥 沙堆积在河道内，每当冬春大风季节，风起扬沙，粉尘降落在河道两侧的农田和市镇，久而久之，必将造成沙漠化。

　　“1998年渤海发生的大面积赤潮现象，与黄河断流有直接关系。”黄河水利委员会高级工程师韩连鑫痛心地 说，“无黄河水入海，渤海10余种“回游”鱼类不能正常繁衍生息，致使部分鱼类面临灭绝，而海内大量藻类疯狂生长，又 造成大量有机生物死亡，恶性循环，海洋生态平衡遭到破坏。”据了解，断流已使黄河三角洲湿地水环境条件失衡，严重威胁 到湿地保护区内8000多种水生生物，上百种野生植物，180多种鸟类的生存和繁衍。

　　1998年，人民日报的记者从国家环境保护总局看到3张卫星图片，分别记录了70年代、80年代、90年 代中期黄河源的生态环境状况，结果发现，70年代和80年代黄河源头呈现大片绿色荒漠化面积年均增加速率为3.9%， 到90年代则出现大片黄色。

　　著名的罗布泊，50年代面积还有3006平方公里，70年代已完全干枯；青海的咸水湖--青海湖也以水深 每年下降10.8厘米，面积每年减少8.9平方公里的速率在慢慢缩小；位于新疆西北部的艾比湖也正在一步步走向干枯， 有专家预测，几十年后，艾比湖和新疆精河县将步罗布泊和楼兰古城的后尘，在准葛尔盆地西部，将出现一个大沙漠。

　　经专家预测，到2000年以后，黄河将年年断流，或至少10年断流8、9次。黄河断流后，为应付严重的缺 水压力，西北和华北地区大量超采地下水，将进一步造成地下水位下降、地面沉降、河流干枯、海水倒灌等严重问题。现在河 南、山东一带的深井达400米深，形成大面积的凹锅，诱发海水入侵，使土地盐碱化。在地面植被保护不当的情况下，黄河 下游河道还有可能变成一条巨大的沙带，上演“风动飞沙扬，十种九不收”的悲剧。

　　洪水要来了？

　　断流，并不意味着有“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之说的黄河再也不会发大水了。专家指出，即使年年断流，黄 河也正在进入丰水期，距1843年特大洪水（36000立方米每秒）已150年了，根据黄河150年左右一个水旱周期 规律，黄河流域特大水患日益迫近。

　　黄河的危险在下游，河床普遍高出背河地面3到5米形成举世闻名的“地上悬河”。目前，黄河下游河床比新乡 市地面高出20米，比开封市地面高出13米，比济南市地面高出5米，黄河大堤成了淮海、海河的分水岭。由于河道游荡摆 动频繁，“善淤、善决、善徙”，洪水威胁面积大，历史上黄河洪水泛滥淹没范围曾北抵天津、南达江淮约25万平方公里。

　　洪水何时到来？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我们头上。

　　据国家气象部门预测，今年汛期，大陆的集中降雨区可能北移至淮海、黄河、海河流域，特别是黄河流域。5月 23日到26日，记者在郑州和开封采访时，那里就下了几场大雨。此前，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刚在郑州召开了黄河防汛工 作会议，总指挥国务院副总理温家宝说，黄河今年有发生大洪水的可能，沿黄各级领导要克服麻痹思想和侥幸心理，下最大决 心，尽最大努力，确保黄河安全度汛。5月20日，河南省南阳市就查出了，一防汛储备仓库：五年来，万条防汛麻袋竟是一 纸白条！

　　在郑州期间，记者了解道，普通市民对于洪水并不操心，他们更关心目前的吃饭、挣钱等生活问题。在这个全国 高度关注黄河的5月，这里发生了为期一个星期的交通银行“挤兑”事件。5月26日，一出租车司机对记者说，“洪水来不 来还不知道呢，着那急，干吗！？淹哪儿，政府也不会让水淹了省会的。现在下岗的又多（我就是一个），大家都忙着挣钱， 还真没听谁议论过这事，不过报纸、电视这两天老说可能要发洪水了。不过，你写这有嘛意思，水该来它总会来，有啥法？跟 长江一样，堵呗！

　　记者直奔开封市进行采访--从宋朝到清朝的一千年间，在其附近决口64次，平均50年有3次，其中8次淹 城。主抓黄河防汛工作的副市长因第二天急着去北京，无法采访到。但上街买菜的普通市民接受了我的采访，他说，“淹县里 村里，也不能淹城里呀！”同时他也表示，在黄河断流的日子里，倒没觉得吃水用水有什么紧张的，就是觉得风沙越来越大了 。当天，开封市的天空中虽然飘着雨，但风沙和尘土还是扑面而来。

　　在开封大堤内的马头集村，一位正在放羊的大妈对我说，她一直生活在这里。黄河发水了，她和村民就搬到大堤 那边，水退了就再回来，因为这儿地肥。据她说，到现在有二十几年她们没搬过了。问及今年黄河有可能发大洪水，生活在最 危险的大堤内紧张不紧张，她说，“就住在黄河边，心里有数，没啥好紧张的。发洪水，黄河历史上就这样，很正常。你说， 她不发水谁发水？她这么些年老断流，才是不正常的，叫人紧张呢。”不过，她希望水能发得小些，只要能让地更肥就行了。

　　黄河在犯“间隔性休克”的27年间，泥沙不断淤积于下游河道内，致使泥沙由滩地转向主河槽，结果主河槽高 于滩地，而滩地又高于堤外两侧地面，使悬河、二级悬河形势加剧，滩地横比降加大，横河、斜河和顺堤行洪的威胁越来越严 重，导致“小水大灾”即“小流量，高水位，险情多，灾害大”。1996年8月花园口仅7680立方米每秒的中常洪水， 水位就比1958年还高0.91米的，造成滩区空前水灾，堤防、河道工程出现5400余次险情，下游全线告急，河南、 山东两省40市县、100多万人受灾。1998年花园口1号洪峰4700立方米每秒的洪水水位，也比1958年的洪水 水位高0.56米。当年7月，黄河中游一条仅百公里长的支流西流沟，发生不足1800立方米每秒的洪峰，含沙量135 0公斤/立方米的洪水竟形成沙坝，使黄河断流3小时，回水10公里，造成黄河改道，埋没包钢3个取水口，损失1个亿。

　　据报道，黄河下游大堤本身也很危险，因为黄河堤防是在历代堤防、民埝的基础上多次加修形成的，土质多是当 地沙土，堤基坐落在黄河冲击层上又有许多“獾狐洞”，隐患很多，目前尚有212公里堤防达不到设计高度，有265公里 不能满足抗渗稳定要求，抗洪水浸泡能力差。

　　有关官员强调，今年黄河防汛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确保郑州花园口水文站发生22000立方米每秒的洪水大 堤不决口。而一直忙于宣传“朔天工程”的水利专家郭开却很忧心：郑州黄河水位有100米，河道成了一道高耸的脊岭横贯 华北平原和江淮平原，两岸平原和城镇无任何高出黄河的地方可挡水；一旦上游暴雨形成大于1958年的洪峰，下游河防必 溃无疑，携带大量泥沙的洪水向北横扫华北平原，吞没北京、天津（天安门广场海拔43米、天津海拔1米）；向南则夺淮入 江，在海水顶托下，黄河泥沙淤积在太湖扬州一带的长江尾上，两水相交，不仅淹没南京，整个长江三角洲也将一片黄沙。一 旦黄河大洪灾，将损失万亿，全国瘫痪。

　　“其实，黄河的洪水危害与其他河流不同，沙灾造成的影响远远超过了水灾。长江洪水过后可以重建家园，黄泛 区可到处是黄沙，怎么建家园？”黄河水利委员会孙寿松副局长说。

　　呼唤《黄河法》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保卫黄河，保卫新中国！”今年是诗人光未然和作曲家冼星海创作并 首演《黄河大合唱--保卫黄河》六十周年。在他们眼里，保卫黄河就是保卫新中国。今天新中国强大了，但黄河却到了生死 存亡的境地。

　　南水北调是老生常谈了，1952年毛泽东巡视黄河时，提出“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自那以后有关人士提出 过东、中、西三个南水北调方案。但都是在长江上作文章，而长江到2020年也是缺水户。

　　66岁的郭开两次进藏，五入川西，进行实地考察。1994年与当时的水利部副部长蒋本兴、老水利专家于招 英一起提出：从雅鲁藏布江的朔玛滩到天津修建一条长6000公里的“朔天运河”调水入黄河的大西线方案。

　　对于“朔天工程”，有人将之称为“再造一个中国”，据悉，8年来，已有政协委员10次118人、人大代表 6次208人参与讨论了该提议；有人将之称为“痴人说梦”，认为“太玄”，缺乏科学性，而且条件不成熟。

　　但郭开认为，中国治水的战略如不做重大调整，依然重防轻治，忽视跨流域的综合治理，头疼医头，保城而轻乡 ，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将延误时机，贻害万年！

　　希望黄河尽快西线调水但又认为“朔天工程”缺乏可行性的孙鸿烈院士1998年联同其他院士上书国务院，建 议尽快制定《黄河法》，并将其列入九届全国人大立法计划，以确立流域管理机构--黄河水利委员会的法律地位。“即使将 来从西线调来了水，也需要《黄河法》来管理用水，否则，黄河还会被吃得‘断流’，”孙鸿烈说。

　　与孙鸿烈等院士不谋而合的是，民盟中央以民主党派名义，在今年3月召开的政协会议上，将制定《黄河法》的 建议作为政协一号提案提出，呼吁全国、全社会行动起来，保卫母亲河！但最终此建议未能列入九届全国人大立法计划。孙鸿 烈先生说，“这主要是因为有关《黄河法》的前期准备工作还未完成。”

　　孙鸿烈院士认为，黄河与其他河流相比，太复杂、太特殊。本来黄河就“先天不足”--水少，但沿黄九省区水 需求大，且还要向河北、京津地区供水，所以水供需矛盾最尖锐，南水北调势在必行，但没调来之前呢？“僧多粥少”，依靠 法律让大家都有得吃就行，不能不管别人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也不能想用多少水就用多少；但最严重的是，黄河上中游 生态环境遭破坏，水土流失严重，是多泥沙的河流，加之断流后堤坝越垒越高。而堤防越高，决口的危险就越大。洪水将威胁 到中国三分之一的行政区域，这都是其他河流无法与之相比的。“当然仅靠一部法律保护黄河是远远不够的，但没法律情况会 更糟。”

　　“清朝时，黄河的河官是正一品比‘省长’正二品大，说话管事。现在黄河的管理机构--黄河水利委员会，仅 是水利部的一个派出机构，是事业单位，有管理职能而无行政权力，说话没约束力，各省对自己有利的--听，没利的--我 行我素。救治黄河，需要统一管理，更需要有《黄河法》赋予黄委会法律地位与权力。”黄委会立法小组高级工程师韩连鑫说 。

　　就在专家们为《黄河法》的出台而努力时，一项极具中国特色的捐款救助活动--“保护母亲河--迈向21世 纪的绿色希望工程”--在全国展开：5元钱捐一棵树；200元捐植一亩林；200元捐建一亩坡地改梯田。

　　捐款、立法、引水.... 下一世纪，黄河的命运会有根本的改变吗？

　　文／本刊实习记者王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