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前，一个打工妹被好心的老板送进了大学，6年后，她将老板的儿子、自己的丈夫送进了监狱。

　　2000年2月22日，黑龙江一所大学的女研究生郑晓辉，早早地等在哈尔滨监狱的大门前。上午10点20分，警车停在监狱门口，郑晓辉隔着车窗铁栏，大声对丈夫说：“海涛，你要好好服刑，争取早日出来。我会永远等着你，我爱你……”

　　郑晓辉的父亲郑财以跑山出名，每年春天深入大兴安岭采野菜，直到秋天收完松菇、野果才下山。母亲何红芹带着三个孩子，种地搞副业，日子过得还不错。郑晓辉从小就爱学习，在她的带动下，弟弟妹妹都很用功。看着三个懂事的孩子，郑财两口子决定，再苦再累也要攒钱送孩子们上大学。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1988年9月24日，郑财采猴头磨时，从8米高的柞树上摔下来，造成第七节脊椎严重错位，小腿骨折。一家的支柱垮了，巨额的医药费、沉重的生活负担使郑家顷刻间负债累累。懂事的郑晓辉一边刻苦学习，一边帮助妈妈做家务活儿。1989年7月，她以全县最高分考取了县一中。然而学费在哪里呢

　　郑晓辉提前半个月来到学校，在县城转了一天，找到了办法。她租了一辆三轮车，带着一杆秤，向亲戚借了100元钱干起了卖菜的营生。每天凌晨2点，她蹬着三轮车去4公里外的批发市场批蔬菜，5点钟赶到双城菜场。郑晓辉卖菜从不缺斤少两，服务热情，很快赢得了顾客们的信任，她的菜每天都能很快卖光。仅半个月，她就挣了600元钱可是，郑晓辉的成功却招来了其他菜贩子的眼红。这天郑晓辉刚把菜拉进市场，几个女菜贩子就挤过来找茬，菜车翻了，她也被打得鼻青脸肿。郑晓辉哭着跑回学校，班主任老师领着她找那几个菜贩子。菜贩子们得知她的处境后，不仅不再挤兑她，还成了她的保护者。在读高中的3年里，郑晓辉不仅没向家里要一分钱，还攒下2600元钱给父亲治病。

　　1992年9月，郑晓辉收到南方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正当她满杯喜悦准备上大学的时候，灾难又一次降临了。那天，父亲去县城为她购买上学用品，回来途中不幸遇车祸当场死亡。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灾难一下使全家人都懵了。几天后，处理完父亲的丧事，郑晓辉作出了令人惊讶的决定：不上大学了，她要出去挣钱，供在县二中和乡中学的弟弟妹妹完成学业。

　　帮母亲抢完秋收，郑晓辉于1992年10月10日来到哈尔滨。从没出过门的她，面对车水马龙的都市，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她先后去了劳务中心、人才市场，却一无所获。但她并没有灰心，偌大个哈尔滨难道就找不到自己能干的活吗她终于在一家名叫思沪的服装店找到一份工作。

　　思沪服装店的老板蔡思琦是上海人，1967年下乡来到建三江八五二农场，并与哈尔滨知青王国庆相爱。后来，蔡思琦放弃了返回上海的机会，同王国庆一起回到哈尔滨。1986年开办了这家思沪服装店。

　　蔡思琦有一手做服装的好手艺，服装店开业后，在上海的妹妹经常寄服饰书籍、新潮时装样版给她。蔡思琦将时髦的上海服饰风格和哈尔滨的地域特点结合起来，深得顾客赞誉，思沪服装店名声鹊起。蔡思琦是一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女老板，勤快、能干的郑晓辉，很快就赢得她的赏识。经过接触，蔡思琦知道了郑晓辉的家境，听着郑晓辉的叙述，她流下了眼泪，末了，她对郑晓辉说：“孩子，你别扔了书本，有机会再考，阿姨供你念大学。”蔡思琦破例每月发给她500元工资，郑晓辉推辞说：“阿姨，我们定好的学徒期间不发工资，你把手艺教我就足了。”蔡思琦说：“孩子，钱对有钱的人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对穷人来说，它是生活的希望啊你先把钱寄回家，解个燃眉之急。”郑晓辉里闪着晶莹的泪花说：“阿姨，我知道金钱对穷人具有魅力，但我更知道透过金钱的世界更让人懂得真情。”

　　蔡思琦很慈爱地说：“孩子，你的路还很长，每个时期的坎坷经历都应成为你向上的动力，不要局限于眼前的成败，你能懂我的意思吗”郑晓辉郑重地点了点头。1993年春节过后，在蔡思琦的支持下，郑晓辉决定复习考大学。她白天在店里学习服装裁剪，晚上复习文化知识。晓辉的刻苦，蔡思琦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买来奶粉、糕点等食品，给晓辉当点心。4月初，郑晓辉参加了高考补习班，每晚5点到10点要去离家很远的学校上课。蔡思琦担心她走夜路，便给儿子王海涛定了一条规定，不论有什么事，晚10点必须去接晓辉回家。王海涛是蔡思琦的独生子，在食品公司工作，很听妈妈的话，再说，他也打心眼里喜欢、佩服这个倔强勤奋的小妹妹。于是，不管刮风下雨，他都雷打不动地每天按时接郑晓辉回家。5月的一天，郑晓辉在去复习班的路上，被一辆急驶的汽车刮倒，左小腿骨折，被送进了医院。住院期间，蔡思琦像照顾自己女儿一样给她买补品，熬鸡汤。

　　王海涛每天都到医院看她，见晓辉闷闷不乐，便像个大哥哥似地安慰她：“晓辉，你这点伤算不了什么，一定要沉住气，躺在床上养伤，才更有时间学习，对吗”王海涛细心的照顾、体贴的话语，似一股股暖流漫过晓辉的心田。她用泪水模糊的双眼望着王海涛，轻轻地答道：“我知道。”郑晓辉没有辜负蔡阿姨一家的希望，1993年8月10日，她接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一刻，她百感交集。为了庆祝郑晓辉圆了大学梦，蔡思琦特地在酒店摆了一桌酒席。她在开场白中说：“晓辉和我非亲非故，但她对弟弟妹妹的亲情和对苦难人生不屈服的韧劲，深深打动了我，使我下决心帮助这苦命的孩子。能把她送进大学校园，我也就了却了一份心愿。”怀着无限的感激，郑晓辉向蔡思琦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拥着蔡思琦深情地说：“您的恩情我无以回报，就让我永远做您的女儿吧”入学报到的那天，蔡思琦亲自将郑晓辉送到学校，并帮她缴齐了所有的费用。郑晓辉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了一名女大学生。

　　郑晓辉在大学里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她业余时间大多在图书馆里度过，只有周六和周日才回到蔡阿姨家，她要利用两天的时间收拾卫生，洗衣，做饭，将阿姨家里里外外收拾干净。这时，也是蔡家最开心的时候，一家人吃着可口的饭菜，说着一周的开心事，真是其乐融融。

　　平时蔡思琦也十分惦念郑晓辉，有时做了好吃的就让王海涛送到学校，时间稍长，同寝室的同学就对郑晓辉说：“你男朋友长得挺帅气。”每当这时，郑晓辉就地说：“他是我哥。”同学们起哄道：“是情郎哥吧”事物的发展有时就这么怪，假的说久了便成了真的。同学们开了这个玩笑后，郑晓辉和王海涛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再那么自然了，还无缘无故地脸红、心跳。王海涛一段时间不来，她心里就空荡荡的，似乎少了点什么。王海涛的身影也越来越多地在她脑海中出现。她明白，已经有点什么在他们之间发生了。在一个月高风清的傍晚，王海涛与郑晓辉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小路上。校园里很安静，夜风中吹拂着花的芳香。两人静静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仿佛谁也不愿破坏这种氛围。不知过了多久，晓辉轻轻拉过王海涛的手，打破了沉默。“你猜同学们都在说你什么”“什么”“说你是我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你应该对他们解释。”“为什么不可能”“因为你太好了，我配不上你”“你不爱我吗”“我当然爱你---像妹妹那样，让我们留存这份兄妹情谊到永久，你会找到知心爱人的。”“我已经找到了。”“谁”“就是你”“不可能，我不会爱你的，没有商量的余地。”王海涛说完扭头就走。“站住”郑晓辉在他身后大喊：“你说谎，你是爱我的，不是吗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是懦夫、胆小鬼”此时王海涛的心正如波涛汹涌的大海，晓辉的表白令他激动不已，又让他不敢面对。他何尝不在爱着晓辉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晓辉的影子已深深地铭刻在他的心中，只是他从来不曾奢望晓辉会爱上他。她那么聪慧、美丽，又是大学生，而他呢，只是一个职高毕业生、一个工人他们之间有太大的差距。虽然，他们家给了晓辉许多的帮助，可是如果这样让她报恩，他还算是人吗他只能把这份挚爱隐藏在内心深处。从此，王海涛开始疏远郑晓辉。晓辉周末回家时，他就编个理由离开。妈妈让他给晓辉送吃的时，他也只是在校园门口让晓辉的同学捎进去。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末，王海涛接到晓辉的电话，让他到学校来一趟。王海涛怀着矛盾的心情如期来到校园。长久的分离，晓辉看起来似乎有些憔悴。看见海涛，她的眼一下子红了，可她仍然微笑着说：“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愿再见我了……”看着晓辉强笑的面容，王海涛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爱的的煎熬，他不顾一切地将她揽在了怀里。

　　郑晓辉与王海涛相爱，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当蔡思琦知道他们相爱的消息后，一种不安袭过心头，她单独找郑晓辉谈过一次话。蔡思琦说：“晓辉，海涛的文化层次和你比不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报恩才与海涛相爱，这样太委屈你了。”其实蔡思琦何尝不希望晓辉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呢，但她矛盾的心理在于，当初是出于同情才帮助晓辉的，而今天，晓辉爱海涛是否含有回报的成份呢。郑晓辉斩钉截铁地说：“阿姨，你们一家对我的恩情，我这一世也报答不完。海涛是一个很优秀的青年，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晓辉明亮而坚定的眼神深深打动了这位慈祥的母亲，双目相对的刹那，她读懂了女孩的心。“你们都是很懂事的孩子，一切你们自己决定吧。”

　　水到渠成的一对恋人终于在1997年10月10日走进了庄严神圣的结婚礼堂。

　　婚后，郑晓辉更加繁忙了，她把家里的活全部包揽下来，有空时，还要到服装店帮蔡思琦一把。即使很忙碌，她仍坚持看书学习，并于1998年8月考上了研究生。在一家经贸公司工作的王海涛，工作上也是勤勤恳恳，赢得同事们的一致好评。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

　　1999年9月20日，郑晓辉仍像往日一样在家收拾屋子。床下的一个纸壳箱子引起注意，当她打开箱子时，不禁惊呆了，箱子里面装着200支杜冷丁。这是国家严格控制的禁品，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呢她不敢往下想了。郑晓辉的心里矛盾极了，这200支杜冷丁不会从天上落下来，能在自己家里发现，只有三种可能，一是吸毒，二是贩毒，三是窝藏。哪一种后果都不可想象。郑晓辉的心跌进了无尽的深渊。这一天，王海涛很晚才回到家，进门后发现妻子靠在床头木呆呆地发愣，忙用手摸摸妻子的额头说：“你是不是发烧了”看着丈夫关切的脸，想着他的所作所为，郑晓辉一时间悲从中来，许久才从嗓子里迸出一句：“发烧的是你，不是我”王海涛愣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关心你反倒错了吗”“如果你真要关心我，就请你把床下的杜冷丁说清楚。”王海涛被问得不知所措，支吾半天才说：“那是朋友寄存在咱家的。”“你不要再蒙我了，谁会把禁品寄存到别人家里呢”

　　王海涛还是不断地辩解。

　　最终，王海涛在妻子连续的追问下，才有些理亏地说：“朋友间相互帮助，寻求些生财之道。”

　　“可你不知道这是在犯法吗”“我知道，这是在刀尖上走，可人总得有一搏，或成或败，听天由命”“胡说”郑晓辉气愤地说：“人生一搏在于用他的智慧和勤劳去争取他应得的东西，而不是去害人害己你知道毒品害死了多少人吗走上贩毒之路，最终只是死路一条，你，你还是去投案自首吧”王海涛怎么也不相信深爱自己的妻子竟会说出这番话。“你要让我去坐牢”“自首是最好的办法，还能从轻处理。”“我今后不再干了还不行吗”“不，你如果真爱这个家，就应该去自首。”王海涛沉默许久，说：“让我冷静想一想吧。”郑晓辉不知该怎样向公公婆婆谈起海涛的事，可是不说是不行的，思来想去，她在一次晚饭后对公公婆婆说：“爸爸妈妈，我和你们一样珍惜这个家庭，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如果有一天，这样的生活改变了航向，你们会理解我吗”蔡思琦说：“晓辉，我们的生活怎么会改变航向呢，只能一天比一天好。”王国庆也说：“我们这个家有多少人羡慕呢。”听了公公婆婆的话，郑晓辉泪流满面地说：“海涛在贩毒”公公婆婆听了郑晓辉的话后，都吃惊地说：“是真的吗不可能，绝不可能”郑晓辉说：“是真的”此时，公公婆婆面对一向坦诚的郑晓辉，不能不相信了，晓辉是不会说谎的。

　　郑晓辉毫不犹豫地说：“我已经劝他去投案自首了。”王国庆和蔡思琦没有想到郑晓辉会有这样的决定。沉思良久，王国庆说：“晓辉，你想过吗，自首只能是自投罗网，你把涛儿送进监狱还对得起王家吗”

　　蔡思琦声音颤抖地说：“把涛儿送进大牢，他受不了，我也受不了”这次谈话最终是不欢而散。

　　第二天，郑晓辉破天荒地旷课了，整整一天她是在内心极其矛盾中度过的，将自己的丈夫送进监狱，自己好受吗将恩人的儿子送进监狱，又对得起蔡思琦吗而不去自首，海涛能够从此改邪归正、不再犯错吗郑晓辉决心再做公婆工作。

　　当她走进公婆的房间时，两位老人都用忧郁的目光看着明显消瘦的儿媳。郑晓辉说：“爸爸妈妈，我想了好长时间，还是让海涛自首吧，否则他可能会走上绝路。”

　　王国庆说：“你怎么就不能宽容海涛一次呢”郑晓辉说：“爸爸妈妈，海涛是我的丈夫，我那么爱他，难道我忍心把自己的丈夫送进监狱吗可是如果我们的爱要永远存在于这种阴影之下，而不能在阳光下生长，这样的爱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从一个农村女孩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是你们教育我要规规矩矩做事，堂堂正正做人，不是吗不去自首，我们将后悔莫及。”蔡思琦红着眼来到阳台上。不知什么时候，郑晓辉悄悄地来到她的身旁，轻轻说：“妈，你可以打我，也可以骂我，但这是海涛最好的选择。”蔡思琦看着郑晓辉，异常冷静地说：“我没想到海涛这么不争气，说明他太无知，太愚昧，该有这样的下场。”说完就哭泣起来。郑晓辉没想到婆婆会说这话，扑通一声跪在蔡思琦前说：“我让海涛自首，是希望他早日回到我们身边哪”蔡思琦扶起晓辉，说：“妈懂你的心，你太委屈了。”郑晓辉哭着喊了一声：“妈……”便扑进蔡思琦的怀里。

　　经过亲人的一再劝说，王海涛终于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了，由此公安机关顺利地破获了一起哈尔滨1999年最大的团伙贩毒案。文/郭德利选自《恋爱婚姻家庭》2000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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