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12岁的朱雷、13岁的冷恩涛、14岁的冷恩梁这3位光山县晏河乡付店小学的学生提起5月5日下午两点那可怕的一幕时，黑白分明的双眸里仍是充满了惊恐。

　　悲剧发生在上学途中。当天吃过午饭，他们3人和同村的一年级同学———9岁的冷娅一块儿上学。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在从村子到学校必经的一条公路上，冷娅被一辆蓝色的货车挂住。在冷娅和他们3人拼命的“司机———停车———”、“救命———救命———”的喊声中，可怜的冷娅被汽车拖挂着绝尘而去……之后3个孩子再也没有见过朝夕相伴的冷娅。学校老师追了4.25公里，才在晏河乡的大街上见到仍被挂在车上的冷娅。当老师流着泪把冷娅“头拖掉半拉，右臂磨成3截”的惨状告诉学生时，全校数百名孩子哭成一片。

　　小冷娅血染长路众亲邻洒泪追寻

　　除了仨孩子外，光山县南王岗乡翁湾村民陈文学当时正站在路边的树阴里准备搭车去县城，见一辆烟台牌货车沿闸(山店)—晏(河)公路由北向南而来。那是个下坡，车速很高。付店村的几个孩子上学过马路，一个小女孩(即冷娅)和3个男孩见车来了就站在路东边等。司机为了躲避跑着过马路的学生而踩了一脚刹车，不料车向左一偏，车左侧油箱上的保险杠往外一甩挂住了路左边小女孩的书包，小女孩被车撞得转了一圈后，正好头外脚里地拦腰卡在油箱保险杠上。据陈文学讲，小女孩被挂住时还喊：“司机，停车———”他和其他的3个孩子也大喊停车，前面一群人也在喊。可车“哽”了一下后，挂着小女孩加速跑了。除驾驶室外，车后斗上还坐着几个人。陈文学把自行车扔给3个孩子让他们回家报信，自己撒丫子在车后猛追，中途又拦了辆汽车撵。等赶到晏河桥头时，车已被人拦住了，司机和车上的人却不知去向。小女孩被拖得惨不忍睹，“虽已没了气，但身上的肌肉还在痉挛性地跳动”。冷恩梁骑上陈文学的自行车到冷娅家报信。冷娅的父母都在广州打工，小女孩跟爷爷、奶奶过。她奶奶一听就吓哭了，一面喊自己的大儿媳(冷娅的伯母)坐上邻居的摩托车去追，一面到村委会打电话给嫁到晏河的女儿去截。

　　冷娅的伯母向焕梅坐上摩托车从出事地点追时，目击者和闻讯赶来的群众站在马路两边“都牵成了线”。在1公里以前，路边的人还宽慰她：“孩子没事，还喊救命呢！”可从1.2公里也就是一个上坡开始，地上有了巴掌大的血迹，蛇行一般蜿蜒在路中央。看到血向焕梅就哭了，“伢儿不行了，血都流出来了”。

　　追到两公里处，向焕梅看到中午刚给孩子穿的褂子掉在路边。她捡起来时，上面的血还是湿热的。此时路边一个老头气愤地哭着告诉向焕梅：“车上挂的是你啥人呀？后斗上还有人用扁担往下捣伢儿呢！快追吧！”

　　又追了几百米，地上竟有了红白相间的脑浆；过了3公里，地上连血都没有了。向焕梅的心当时就沉了。

　　家住晏河村的冷娅姑妈、姑父接到电话就往街上赶，在晏河桥上碰到五六个“挑挑儿的”从桥西快步而来，还边走边说：“快走，要不就走不脱了。”由于母亲在电话中只说冷娅出车祸了，没讲被车挂走了，等他们赶到桥西头一看，小侄女竟血肉模糊地挂在车上。刚才碰到的正是刚从车上下来逃走的那几个人……

　　当记者请目击者讲述冷娅被挂在车上的惨状时，无论是冷娅的亲属还是素不相识的人，也无论是七尺男儿还是村妇少女，个个泣不成声。

　　恶司机狂奔4公里杨姓女跪地死拦车

　　冷娅被拖的那条马路是一条乡间公路，七八米宽，两旁绿树成阴。记者7月14日在光山采访时，用摩托车3次实地测量出事地点到晏河桥头小冷娅被拖挂的距离，共4250米，途中经过田铺湾、喻围孜、付店、七里镇、窑场、廖围孜、河底下、龙凼、晏河村等9个村镇。虽然当时正值午休，但目击者不计其数，单上前拦截的就有多人。

　　在冷娅被拖两公里处的七里镇，一名叫喻永秀的47岁妇女看到一辆蓝色货车后面夹个小孩就大喊司机停车，可司机置之不理。她又喊前方窑场的人，窑场有数十人在干活，听到喻永秀的喊声后也出来拦车，车拐着弯加速跑了。

　　在冷娅被拖3公里的龙凼，一名叫冯昭福的农民赶着驴车，见汽车挂个女孩，头和一只手在地上拖着，就举起驴鞭大叫司机停车。司机瞪了他一眼，不仅没停，反而跑得更快了。在此处还有一个叫戴贤梅的女子，看到驾驶室里坐3个人，后斗上坐三四个人，这几个人对大家的喊声充耳不闻。

　　最终把这辆疯狂货车拦住的是晏河村一位叫杨传娥的38岁妇女。那天她正站在晏河桥西头的马路上和人聊天，突然听见有人喊“车上挂个伢儿——”，抬头看，一蓝色货车拖个孩子从西北方向驶来，距她已不到几米远。她本能地跑到路中间，双手抵住车前窗玻璃大声责骂司机：“快停车，你车上挂个伢儿。”由于那是个丁字路口，车速已降下来，但司机并没有停，驾驶室前排坐着的俩人还催司机：“走，别停！”

　　杨传娥当时很坚决，跪到车前，“要走连我一块轧死”，并骂司机你咋不把你伢儿挂车上，你敢下来我扇你两耳巴子！”由于晏河桥是座只有四五米宽的单行桥，对面恰好过来一辆车，疯狂货车不得不停下来。

　　女童惨死车下“乘客”照忙结婚

　　晏河是个偏僻的小镇，人们从没见过如此惨烈的车祸，第一个念头都是先围过去看小孩咋样了。据杨传娥说，此时司机和另外一个人从容地打驾驶室右侧下来，看都没看小孩一眼，径直向路边的公用电话亭走去。

　　据电话主岑冬梅回忆，当时两个人先打了一个传呼，没回。接着司机又打电话：“喂，四叔，我车出事了，车现在晏河！”过一会儿又听他说：“想处理，沿路有人截，处理不掉，你赶快去法院一趟。”挂掉电话，两人和车上下来的其余5个人往东朝河对岸走去，7个人没一个过去看看孩子的死活。

　　后据光山县交警大队调查，司机名叫程臻，24岁，家住光山县城关镇光州路41号附233号，5月5日中午曾饮酒，刚通过驾校考试，还没领到驾驶证，属酒后无证驾驶，肇事后潜逃，至今没归案。

　　驾驶室第一排坐仨人，左边是司机，中间坐的是媒人，叫邓世敏；右边是新郎官，叫甘忠发，家住光山县南王岗乡翁湾村，是光山县卷烟厂职工。驾驶室第二排躺着个“挑挑儿的”，叫甘建华，曾开车多年，是老司机。

　　车后斗上坐仨人，都是为新郎抬嫁妆的“挑挑儿的”，一人叫甘忠盛，是新郎的大哥，湖北省老河口市电信局市场部经理；另外两人叫甘忠刚、甘春霖，是新郎的邻居。

　　这辆车是新郎甘忠发花170元雇的，准备到十几公里之外的光山县泼河镇的新娘家拉嫁妆，第二天也就是5月6日，甘忠发要结婚。

　　7月14日，记者曾到南王岗乡翁湾村的新郎家采访，屋里还到处贴着鲜艳的红喜字。新郎的父亲甘崇华说，5月5日中午车上7个人曾在他家吃饭，喝的是啤酒，司机也喝了。他认为出事的责任在司机，其余6个人与事故没关系，他们一家只能对被害者一家表示同情。

　　记者又来到光山县卷烟厂找到新郎甘忠发。他说，当时听见“嘭”的一声，驾驶室的几个人都知道碰住小孩了，但司机冷着脸一言不发继续开，车速有八九十码，他们也没劝司机停车。

　　记者问：“你们难道不知道小孩挂到车上了？”

　　“我不知道，因为中午喝了酒，晕晕糊糊的。至于司机知不知道我不清楚。”

　　“那出事后司机是如何逃掉的？”

　　“车被拦住后我们让司机去打电话报警，之后我们一块儿躲到河岸的晏河乡政府，又雇了辆面包车去新娘家。结婚的事耽误了不好。”

　　记者追问：“公用电话主反映是两个人去打的电话，那除司机外另一个人是谁？”

　　新郎考虑了一会儿坚持说：“就司机一个人打的电话，没人陪他。”

　　“那你们几个人坐面包车去新娘家的？”

　　“我们把司机留下，6个人走的。”

　　记者又是千方百计找到“挑挑儿的”甘建华，他的回答与新郎甘忠发出奇地一致，其余4人记者联系不到。

　　为把事实弄清楚，记者跑到信阳市新县吴陈河乡，找到5月5日下午被新郎雇用到泼河新娘家的面包车司机阳思运。他肯定地说：“当时只有5个人坐我的车上泼河了，俩人留下了，车费是10块钱。”阳师傅到现在还很奇怪：“这几个人惹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敢径直跑到晏河乡政府躲起来。我当时如果知道他们就是肇事车上的人，说啥也不拉！”

　　三尺坟头冷娅虽远去声声“救命”依稀耳边闻

　　冷娅一家四世同堂，所以她的坟只能和祖父母以上辈分的人埋在一起。5月份之后光山县进入雨季，两个月雨水的滋润，小小坟头上已长起三尺高的蒿草。瞅着那随风起伏的蒿草，记者不禁想起新郎家那红艳簇新的双喜字。

　　坟前一堆黑炭，那是孩子的血衣、文具和生前的生活用品烧的，里面还有一条没烧掉的色彩鲜艳的项链，一盒瓶子炸裂的“盖中盖”口服液。

　　冷娅的父亲冷凌文蹲在孩子的坟头哭得不能自已：“冷娅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她两岁时，我和爱人就外出打工，春节才回家，一年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不到10天。孩子长这么大，唯一的玩具就是这条项链。去年春节，孩子吵着说腿疼，并说老师告诉她可能是缺钙，喝点‘盖中盖’就能好。一盒‘盖中盖’要30多块钱，我们当时只有20多元余钱，就告诉孩子今年春节再给她买，没想到就喝不上了……”

　　“孩子懂事，我春节时给她的5块钱，到出事时还剩3块4……她胆小得很，奶奶杀鸡都不敢看，过马路从来不抢道的。5月5日，家里把电话打到广州，我和爱人只知道孩子出车祸了，心想最多被车撞一下，大不了缺胳膊少腿，可没想到这么惨……我们欠孩子太多了！”

　　记者找到冷娅的班主任向琼老师时，她正在光山县教师进修学校上课。提起冷娅的死，这位女老师当着几十位同学的面就抽噎起来：“太惨了！出事时正是期中考试，上午考数学，下午考语文。冷娅只考了上午数学，卷子改出来后是97分，她是我们班最听话、最守纪律的一个，还是4组组长。她歌也唱得最好，春节时我还给她妈建议，冷娅不一般，好好培养她，怎么就出事了呢？”

　　向老师的家在付店村，距冷娅出事地1.2公里。她说村里许多人都看见车跑过去时，冷娅还勾着头喊“救命”。向老师反复地念叨：“其实司机就是跑1.5公里再停车孩子也有救。冷娅的体质弱，她是没劲再抬头了才被拖死的。司机太残忍了，车上的人也没半点人性！”

　　光山县交警大队具体负责此案的警官邹生，7月15日带记者到该县肇事车停车场看了那辆蓝色的疯狂货车。车号豫S—71257，车型是烟台牌3吨货车，还是新车，只跑了4957公里，最高车速可达每小时140公里，刹车、转向等各项性能良好。

　　冷娅被卡的地方就在司机一侧，距司机的座位不过两米，距车前的反光镜不到3米。邹警官说：“从驾驶室任何一个角度看反光镜，都可以清清楚楚看见冷娅被挂的惨状。车撞挂什么东西后，司机看一下反光镜是起码的常识，另外开4公里多司机不可能一下都不看反光镜，所以程臻是涉嫌故意杀人。其实驾驶室里其他仨人，只要瞅一眼反光镜也能看到冷娅。”

　　冷娅被挂的左侧油箱护栏距后车斗只有半米，难道冷娅那凄厉的“救命”声和众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喊声，相距仅半米的后车斗上的甘忠盛、甘忠刚、甘春霖3人竟都没有听到？

　　司机迟未归案“乘客”难脱干系

　　5月24日，光山县公安局以涉嫌间接故意杀人罪申请逮捕程臻。同一天，光山县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批捕，但程臻从5月5日出事后就神秘“蒸发”了。

　　6月12日晚，小冷娅的舅舅、姑夫在县城程臻的亲戚家发现嫌疑人程臻，立即打110报警。45分钟之后来了两名刑警，可他们说这是交通事故，应由交警抓人，另外他们人手也不够。又打电话到交警队，两小时后交警才到场，程臻早已逃之夭夭……记者曾就此事询问县公安局的人，答复是：“我们已经抓捕好几次了，但抓不住，我们已对其上网抓捕。”

　　自从孩子死后，冷娅的母亲吴君就一直寄住在县城的亲戚家，她一看孩子呆过的地方就会伤心得晕过去，所以有家不能回。吴君哭着向记者诉说她的不解：“孩子出事后，甘家继续去拉嫁妆，第二天跟啥事都没发生一样照常结婚办喜事。直到现在，甘家也没来向我们说句对不起，孩子难道就这样白白死了？”

　　冷娅的父亲冷凌文痛苦地琢磨了两个多月，总觉得除司机程臻要负主要责任之外，车上的其他6个人也应负一定的刑事、民事责任，至少这6个人不能像没事人一样，什么责任都往司机身上推。反正司机跑了没法对证，自己该干啥干啥？

　　冷凌文逐条“罗列”车上6人该负的责任：“有人看见坐在车后斗的人曾用扁担往下捅小孩；杨传娥亲耳听到坐在驾驶室第一排的两个人不让司机停车，让快走；车上6人中有一人陪司机打疏通关系的电话，另外只有5人乘车去了泼河，说明有一个人留下来帮司机逃走……这些事实足以说明车上的6人是司机的帮凶，与冷娅的惨死有一定关联，公安机关应追究其刑事责任。”

　　“甘家明知程臻下午要开车为他们拉嫁妆，中午还请他喝酒；程臻根本没有驾驶执照，可甘家还雇用他的车，导致惨剧的发生，甘家负有不可推卸的民事责任。”

　　“沿途4公里多，有多少人在围追堵截！还有冷娅的哭喊，车上6人不可能不知道孩子就挂在车下，他们纵容司机逃窜该担何责？如果他们是买票乘坐公共汽车，那他们只受道德的谴责，可他们和司机之间是雇用关系，也能完全脱离干系吗？”

　　“车上的6人都是普通老百姓也就算了，可新郎的大哥甘忠盛是身居要职的国家干部，如此见死不救的国家干部称职吗？”

　　记者就冷凌文提出的“车上6人承担责任问题”请光山县检察院、公安局有关人士作答。县检察院批捕科科长朱从生说：“冷娅父亲反映的车上6人刑事方面的事实，县公安局报的案卷中未作调查，我们不知道，目前不好认定；民事方面的责任不属我们职责范围，当事人可直接向法院起诉。”

　　光山县交警大队事故处理中队队长李良传解释了为什么不侦查其余6人刑事责任的原因：“法律规定，公民在看到有人正实施犯罪时，有义务制止犯罪或将犯罪嫌疑人扭送公安机关，可法律并没有规定公民如果‘不出手’就有责任。所以车上的6人该负什么责任，法律没有规定，属于法律前沿，让我们侦查没法律依据。”

　　当记者把他们的意见转达给冷凌文时，这位35岁的汉子显然不满：“发生车祸后，如果乘客可以纵容司机逃逸而不受任何惩罚，那么‘张金柱’之类的事件就会层出不穷，冷娅的悲剧也会一而再地上演，孩子也算白死了！”

　　“除了司机罪大恶极外，其他6人就可以逍遥法外？”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这不单是冷娅父母的疑问，也是光山县所有了解这一惨案者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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