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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座宋代古塔,在甘肃省华池县子午岭林区深处双生双伴了近千年,今年春天里忽然一夜的风沙肆虐后,其中一座的8层塔身悄然销匿。40天后,该塔地面残留的3层塔身再次神秘失踪。 双塔相距8米,塔身高十余米,呈锥形,清癯隽秀。塔体每层皆由整块红砂岩石料打制凿磨镶砌而成,布满浮雕佛像数千,系省级重点文物。此类石制佛造像双塔并立国内罕见,甘肃仅此。此番双塔落单,被确定为特大文物系列被盗案。 百余天后,案件告破。被盗运到台湾的石塔塔身辗转上千公里回归故里,8月4日抵达华池,华池县城万人空巷,上万群众冒雨相迎。 千年古塔隐居密林深处 华池县,位于甘肃省东北陕甘交界处,山区,距铁路线有三四百公里,交通相对闭塞。双塔所在子午岭林区距县城尚有70余公里,属人迹罕至之地。 8月14日,记者到华池,遇雨,欲前往事发现场,被告知路隘林深苔滑,不能进山。幸得华池县公安局鼎力支持,派吉普车送记者。走前公安局领导交代,吉普车进不去,找农民的蹦蹦车把记者送进去。 车行50余公里后,通往双塔的柏油路尽,车子拐入一条土沟。这条沟是通往双塔遗址的惟一路线,也是古塔被盗运出境的起始之路。 沟窄,仅能容一辆车通行。坑洼不平,又逢雨,有些地段淤泥几十厘米深。在沟里泥里颠簸约16公里,到目的地。 涉过一条山溪,迎面一座几十米高的山坡,坡顶一塔孑然孤立。同行的华池县公安局民警李勇、温波说,被盗的是1号塔。如果该案未能及时破获,剩余的2号塔也有可能不保。 攀上山坡,才见1号塔残留两层塔身。两层塔身原深埋地下,被疑为基础,幸而未遭厄运,案发后,有关部门勘察现场挖地三尺,华池双塔的全貌才被确认。原以为只有11层的1号塔最终被确认为13层。 细看两层残留塔身,佛像密布,层层叠叠,佛门弟子或坐或立,身姿百态,甚是生动。 再看现场,盗塔时被弃的1号塔莲花塔座和塔檐被四处散放。塔座、塔檐上下两面平滑,没有任何连接痕迹。温波介绍,该塔每层都由塔座、塔身、塔檐逐一撂放,之间没有连接,盗塔者只盗走了塔身。 一块刻有“甘肃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双塔寺造像塔”字样的石碑亦被推翻弃置。 据称,双塔周围原有土墙包围,成院落,院落有门,门上有锁。盗塔者翻墙而入,推倒邻坡墙体,将塔身逐层滚下山坡,然后装车运走。 尽管时隔数月,山坡草丛中塔身滚过的压痕仍依稀可见。 月黑风高夜,古塔神秘失踪 华池双塔寺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但因地处环境和经费所限,负责文物保护的华池县文化局只能聘请当地林场职工兼职看守。 看塔人高昌明就住在双塔坡下,出家门仰头就可以看见双塔。这位年届60的老人告诉记者,他看塔已有七八年,华池县文化局每年给他180元报酬。问他怎么看塔,他说爬上山坡到院子里去看。 高昌明回忆1号塔两次被盗情景。第一次是3月24日夜。那几天正赶上他身体不舒服,3月25日他到十几里外去看病拿药,护林员跑来告诉他:你看的两座塔少了一座,他将信将疑,病也不看了又走十几里山路回去。一看,塔果真没了,他大吃一惊。 林子里不通电话,又没有交通工具,只能通过林场的电台和外界联系,当时信号不好,和外界联系不上。3月26日,他又托长途车司机到县城和文化局打招呼。 记者问,8座塔身隆隆滚下山坡,那么大动静你听不见?你每天出门就能见塔,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塔被盗? 高昌明也觉得有些愧疚,他说住的房子和塔身滚下的山坡不在一个方向,3月24日夜里的动静确实没听见。而且他从来就没想到这十几米高的塔真能说没就没了,25日早上急着去看病,也没抬头看那塔。 1号塔于5月4日晚上第二次被盗,高昌明也没发现,他说5月5日早上他还睡着呢,有人到他家告诉他,剩下的塔身又没了。 现在,高昌明已经辞去了看塔的工作,他说自己身体不好,压力也太大了。 华池县公安局副局长白洁回忆,3月26日下午他接到1号塔被盗的不确切消息,即与县文化局联系要求核查。晚上,被盗确定,27日一早,他就和有关人员赶到现场。除了架子车、木板等作案工具,沙尘暴已把其它现场痕迹破坏殆尽。 省级重点文物被盗,引起地区和华池县政府高度重视。该案即被定为3·24特大文物被盗案。考虑到剩余塔身和2号塔仍有被盗可能,县里立即发文要求加强保护。县文化局又增派一名专职人员到现场看护。 未料5月4日夜,1号塔两层塔身又被盗走,此时,白洁副局长和另外两名民警正在林区调查3·24案,而白洁本人,就住在距事发地8公里远的一户农民家中。 于是,“3·24特大文物被盗案”变成了“3·24、5·4特大文物系列被盗案”。 万里追寻,大案告破 在警察眼皮底下再次作案,盗卖文物活动竟猖獗至此。 如今案子告破,作为专案组副组长的白洁总结说,华池1号塔第二次被盗,说明我们的防范手段仍然不力,教训惨痛。但反过来说,假如没有第二次被盗,这个案子可能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告破的可能。 3·24案发后,警方把寻找犯罪嫌疑人的重点放在甘肃和毗邻的陕西境内,因没有其它线索,案情一直没有进展。 5月4日第二次案发,8公里外的白洁接报后即搭农用蹦蹦车于5月5日早7点赶到现场,此次幸无沙尘暴洗涤,车辆轧痕历历在目,现场还发现了粉碎后的花生皮。 警方立即组织设卡堵截,未果。 5月5日,专案组接东华池联防检查站治安员魏新社报告:5月4日晚10点半,一河南卡车过站,手续齐全,车上装了几十个纤维袋,袋里是当地用作饲料的花生皮粉碎物。河南车辆翻山越岭到甘肃的深山里运饲料,且远未装满,魏新社心里存疑,便记下车号:豫R3632*。最后一位不详。 这不全的车号让该案一下子柳暗花明,有了头绪,排查重点从甘肃、陕西转向了河南南阳的镇平县。 经南阳警方配合查车,车号为豫R3632*的蓝牌、黄牌等各种车辆共计40辆,6辆报停。调阅车档,将各车型的后轮距、内距逐一与现场勘查结果比照,确定车号为豫R36327的3吨康明斯卡车为作案车辆,车主是镇平县王岗乡个体户张玉甫。张于5月2日离家,去向不明。 数日后,张玉甫主动找警方交代问题,称:5月2日,其表弟带一个叫周东明的人找他租车,给9000元,说是到陕北拉石头运到广州。5月3日,周东明找张玉甫拉了木板和90袋粉碎后的花生皮,随即向陕西出发,5月4日中午到达陕西富县。 在富县,周东明用张玉甫的手机给一个自称姓李的人打电话,当晚9时许,“李”带着十几个陕北农民分乘卡车和一辆吉普车进入甘肃华池子午岭林区。 吉普车在沟口放哨,农民都转移到张玉甫的卡车上进沟。盗塔装车后,“李”乘吉普车不知去向,张玉甫按周东明指挥将塔身拉回河南镇平,后又长途运到广州。5月8日到广州,周东明再次用张玉甫手机找“李”,“李”已在广州,指示将塔拉到一游泳场的出租房内。 后查,“李”真名高建,河南农民,华池1号塔两次被盗的主犯之一。 5月24日,白洁等专案组成员从河南抵达广州,找到存放塔身的出租房,房内有石塔压痕和损坏的残块,没有塔。查租房人为高建,已付清房费,去向不明。 因张玉甫手机曾两次与“李”即高建的手机联系,警方遂用手机号查找机主高建,发现这部手机系用假名字假身份证在广州办的入网手续。但入网时留的联系号码却是河南南阳一部手机。 专案组又返回南阳,查出持机人名赵未臣,外号赵三。调阅该手机话单排查经常联系对象,发现赵三和广东、陕北联系紧密。 此后,专案组再赴陕北,抓获两度涉案的犯罪嫌疑人曹延清。 记者在华池县看守所见到已被批捕的主犯曹延清。铁窗之内,曹的表情似乎不显沉重,提及涉案,曹说他是听了弟弟曹小琴的话。 曹小琴和3·24案主犯赵三、马超(河南农民)等有联系,马超找到曹小琴说想偷个塔,让曹打听一下,曹打听到华池双塔后即和马超前去踩点。决定行盗后,曹小琴想着这是挣钱的机会,也该让哥哥分一杯羹。 3·24和5·4两次盗塔,曹延清、曹小琴都在现场。记者问曹,十余米高塔如何行盗?曹说,先攀上一个人在塔身上系绳子,十几个人在下面拉。塔层之间无连接,系一层,拉一层,然后把塔身滚下山坡,通过木板用撬杠撬上车厢。每次作案过程两三小时。 问曹两次参与挣了多少,曹说第一次6500元,第二次4000元。问曹知道是参与盗窃文物吗?曹说不知,只听说那塔没人管。曹平时在家开车,一个月收入1500元。问他一晚上赚了几个月的钱,就没想到这钱不是好来的?曹说没想。记者说,没想恐怕不是真话,现在呢?知悔不?曹说当然悔,家里还有老婆和两个娃呢。 白洁副局长说,2·24、5·4系列案涉案人员共31名,现已抓获4人,赵三、高建、马超、曹小琴、周东明等主犯仍在缉捕中。案件虽破,但未了结。 古塔回归,代价巨大 两次盗塔过程基本查清,塔在何处仍无线索。 经广州警方配合协查,有人证实塔已由赵三出手给一台商,第一次得利25万元,第二次11.5万元。现塔已经一名为阿贞的女人包装,运送出境。 为使珍贵文物顺利回归,警方采取了迫使涉案人交回赃物的强硬措施,和台商关系甚密的阿贞也表示愿意做台商的工作,请其把古塔退回。 7月31日,已出境至台湾的古塔经香港运回广州,专案组成员在广州警方和广州海关的配合下,在广州新风港码头将古塔验证起获。当晚,这批失而复得的珍贵文物装邮政专车从广州启程,由警方押运,经湖北、湖南诸省返回故里,8月4日抵华池。时华池县城万人空巷,百姓冒雨相迎,场面空前。 特大案件百余天告破,出境文物顺利回归,殊为难得,而该案破获的代价之大更是令人唏嘘。 华池县公安局指挥中心主任姜华给记者介绍该案,未提案情先说功臣,一说功臣竟说到大案告破慰英灵。记者吃惊,此役未动刀枪,竟有英灵?姜华说是的,该案专案组组长、华池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兼局长脱万里在办公室伏案工作时突发脑溢血,以身殉职。其时桌上还摆着案情材料。 任专案组副组长的庆阳地区公安处刑侦科科长张永辉,胆囊炎发作,胆管堵塞,脸色煞黄,仍晚上输液白天工作。从广州返回,未进家门就住进医院手术,至今未愈。 专案组的其他成员亦是跟着辗转于甘肃、陕西、河南、广州等地,行程数万里,百余天未能回家。一些年轻妻子打电话到公安局询问警察丈夫的行踪,竟然忍不住哭声。 白洁副局长说,破此案人力物力耗费巨大,除了辛苦劳顿,资金也消耗了十几万,对于华池这样一个国家贫困县,出此数目,殊为不易。 回归古塔,何处安居 古塔回归华池,是否仍将立于子午岭,华池县和省文物部门尚有分歧。 甘肃省文物局文物处副处长郑兰生说,野外的不可移动文物保护困难,安全隐患很大,华池古塔被盗亦说明此问题。甘肃省从1997年开始对野外不可移动文物进行抢救性搬运,很多石造像被抢救回来。对于华池古塔,省文物局的意见也是移址保存,首先保证安全,然后再谈其他。 华池县政府和县文化局却坚持古塔应该回归原位。县文化局的有关人士说,文物不保持原址原貌就失去了部分文物价值。过去文化局看护不力,是因为经费等诸多原因,现在文化局已派两名正式职工专职看守,希望上面能拨款改善看守条件,使看守者能坚持。 县文化局的人士还说,华池境内寺庙就有六七座,子午岭山水也好,古塔回归原址将来也是旅游资源之一。 可是,华池地处如此偏远,交通、通讯不便,乘长途车要经过十几小时才能抵达最近的火车站,靠开发旅游来带动文物保护,谈何容易。 在华池县刑警大队的院子里,八个大木箱一溜排开,装着回归的塔体。 打开一个箱子,但见一段塔身安放其中,通体微红,佛像密布,历时千年,几无风化痕迹,佛像眉目清晰,衣褶无损。 它们在等着一个最适宜、最安全的归宿。文/本报记者郑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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