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总理：电费涨价究竟到何时？！！！》，1996年春，一封散发泥土气息的书信摆上了共和国总理的办公桌。

　　来信反映当地电力部门对国务院禁止收取“农电管理费”和“维护费”的命令置若罔闻，致使电价高出国家规定价格0.1元，许多农民用不起电，家里的电器成为摆设，冰箱当橱柜用，洗衣机当米缸使……

　　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李鹏将此信转到中央主管部门，经调查反映的情况属实，而在其他省市也存在类似问题。不久，伴随一次全国范围的大检查活动，两项禁而不止的电力乱收费寿终正寝。

　　给总理打“小报告”的，是武汉一位名叫刘旺发的农民。

　　用法律讨公道

　　刘旺发，武汉蔡甸区侏儒镇土龙村农民。今年39岁的他在当地算得上是个名人，他有两个“绰号”：一是“土包子律师”(他多次免费帮人打官司)；二是“焦点访谈”业余记者(他每年发表新闻稿件上百篇，多是带“刺”的报道)。

　　刘旺发1岁时患小儿麻痹症，右腿落下终身残疾。1978年高考落榜后，他到村办企业当工人，一直坚持看报读书。

　　他特别关心农村出现的问题，比如村里乱摊派、乱收费；村民之间扯皮打架等，他发现一个农民要维护自己的权益，除了靠舆论监督，还得靠法律。他开始买法律方面的书籍，花心思研究如何打官司。

　　1980年，两个开采石头的村民为承包的山界扯皮，其中一位村民被打死了，其家属要告状却不会写“状子”，请刘旺发帮个忙。刘旺发对着法律书籍字斟句酌，反反复复改了四五遍终于写好了申诉书。这场官司胜诉后，村里人对刘旺发刮目相看。

　　这件事激发了刘旺发管“闲事”的热情，他为乡邻写诉状、当代理，名声渐渐大起来，一些外地人慕名而来，找他帮忙打官司。

　　1997年7月，一位名叫王忠的老人从天门市来到侏儒镇，向刘旺发讲诉：正月十三，几个青年正在他侄儿王谈家中搓麻将，遇上当地派出所干警抓赌，其中3人被关了几天，交了罚款。正月二十七，派出所干警进村以“窝赌”为名要抓王谈。王谈的父亲王洪与派出所干警“理论”，被打成重伤，休克在地。围观的村民与干警发生冲突。当晚，派出所干警带着手铐再次进村，挨家挨户抓人砸物，村里仅电视被砸坏9部。王忠的老伴连同背上不到3岁的孙子也被干警“请”进派出所。此后，派出所的人不时进村，村民们每天提心吊胆过日子。王忠从家乡跑出来，边打工边寻访能帮自己讨回公道的人，终于找到了刘旺发。

　　当天，刘旺发陪老人回天门市，挨家挨户走访村民。当夜，在借宿的小旅店，他将收集到的材料写成控告信。

　　第二天，刘旺发向天门市有关部门投诉，得到的答复是“农民赌博犯法，公安人员执法未错。”几句话噎得刘旺发无话可说。当天他赶回侏儒镇家中，彻夜翻阅法律书籍。

　　第三天他搭车来到珞珈山，向武汉大学弱者权利保护中心咨询。中心的法律专家告诉刘旺发先上访，没有结果再告上法庭，用法律手段维护农民权益。出了武大校门，刘旺发找到公安部门。信访办的同志对他说：“我们一定调查，如果属实，对有关责任人进行严肃处理。”

　　然而一晃半年过去，眼看快过年了，依然没有结果。一定要让流落外地的农民回家过年。刘旺发找到本省一家媒体的记者，邀请他们前往天门市采访，终于引起天门市人大、政法委、公安局的重视，为农民讨得了“说法”。负有直接责任的当地派出所一名负责人被撤职，农民被损坏的财物悉数得到赔偿。流落在外的村民收到家中喜报后，纷纷从他乡赶回家中过年。

　　“土包子律师”打赢官司

　　1997年11月15日，侏儒镇土龙村几名儿童一起做游戏。一个姓周的孩子在追撵姓牛的孩子时，后者绊倒在地，收不住脚的周某将牛某踩伤。为给孩子治伤，牛某家中用去1600多元，向周家索赔却遭到拒绝。两家人争执不下，对簿公堂。

　　1998年5月25日，这起索赔官司在蔡甸区侏儒镇法庭开庭。

　　被告周家请来两位有高级职称的专业律师，扬言：“花再多的钱也要打赢这场官司。”牛家的委托代理人则是刘旺发。

　　法庭上，专业律师与刘旺发唇枪舌剑。是否是被告踩伤原告，关键是当时一起玩耍的孩子的证明。打官司前，家长们都警告过自家孩子不要多嘴，刘旺发知道在孩子家中取证是没有结果的。他等在放学路上，耐心劝导那几个孩子，孩子终于开了口。

　　经法庭判决，周家败诉，悉数向牛家支付了赔款。

　　刘旺发打官司很有“秋菊”那股劲，死认理，认死理。但他明白打官司不能仅靠一份热心快肠。他每次上汉口，必跑几家书店，上千元或大几百块钱一套的法律工具书，眉头不皱地买下来。

　　有一次，人家请他作报告，他讲道：“你们知道农民缺什么？———缺钱？不错。缺文化娱乐精神享受？也不错。还缺什么，缺少法律。不懂法，不小心走上违法的道路；不懂法，不能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有理找政府

　　1998年年底，王忠老人又一次找到刘旺发反映：11月9日，天门市一办事处组织“小分队”到村里收公粮水费，因1998年洪灾，许多农民交不起税费，该地习惯只抓女人不抓男人，交了钱就放人。“小分队”将9名妇女抓到办事处后，对她们拳打脚踢。当晚，村民吴某的妻子王姣吞食随身携带的老鼠药自杀身亡。事发后一个多小时，当地派出所赶到办事处，准备不通知家属，强行火化尸体。在尸体运往火葬场途中，闻讯的家属和当地农民自发打着横幅上街游行，要讨公道。11月14日，当地镇政府拿着一份拟好的协议书找到吴某，答应由镇政府赔偿吴某人民币4万元，减免历年所欠公粮水费7450元，支付安葬费5000元。

　　签字画押后，吴某心中仍不服。

　　“不仅仅是给多少钱的问题，应该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刘旺发二下天门市，逐一向一同被扣押的妇女调查，了解事实真相。第二天，带着6份按有手印的证词，刘旺发以代理人身份找到湖北省政府减负办公室，工作人员说一定向上级反映。

　　省委、省政府派出调查组，很快对此事作出处理决定。一溜大小官员撤职的撤职，开除的开除。国务院发《内参》向全国通报该案件，《农民日报》、《湖北日报》对此事做了报道。

　　一只皮球踢出一条新闻

　　从80年代起，刘旺发在各级新闻媒体上发表新闻作品1000多篇，而这些作品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带刺。仅1999年，他向《长江日报》、《武汉晨报》等媒体提供新闻线索上百条，被采用40多条，10多条获新闻线索奖。乡里人称他是业余的“焦点访谈记者”。

　　1996年夏，一只皮球砸到了刘旺发家窗口上，正在家中写作的刘旺发起身发现村里上小学的孩子在踢皮球。今天不是周末，孩子们怎么不上学？他出门去问，孩子们说：“今天学校放假。”

　　他立即摸到小学校，只见校内一派喜庆气氛。一打听，原来是校长家娶媳妇，为腾出教室办喜事，给孩子放了假。刘旺发越想越不对头，立即赶到家中，写出《校长娶媳办喜事，学生停课腾教室》新闻稿，并亲自送到广播电台。

　　文章播发后，引起上级主管部门重视，校长被免职，调往其他学校任教。

　　1999年8月4日傍晚7时左右，侏儒镇军山发生一幕惨剧：几块石头从数十米高的陡壁上滚下来，正砸在躲避不及的辜某身上，待将他送到卫生院，已不治身亡。这是该采石场101天内第3起致人死亡的安全事故。

　　刘旺发立即与长江日报记者联系，不久《军山采石猛于虎》见报。当年9月3日9时，三位民工正在山脚下给拖拉机装矿石，陡峭山壁上突然坠落大大小小的石块，一位30多岁的民工当场被砸死，另外两人头部受伤。

　　再一次目睹惨剧的刘旺发又一次与记者取得联系。记者看到除了发生事故的采石场停工外，其他采石场依然在“冒险”作业，在数十米高陡壁下，没戴安全帽的民工显得格外渺小和无助，当即拍下《军山采石场再张“虎”口》的照片。连续的舆论监督使当地有关部门痛下决心，出台一系列强制性安全措施，终于使采矿安全工作规范起来。

　　最坚强的双拐

　　刘旺发忙着打官司、写稿子，孩子长期丢给老人带。到如今，村里大半起了楼房，他家依然住着几十年前的黑瓦白墙老土屋，而他每年要花2000多元钱订报刊杂志。刘旺发经常捅漏子，得罪的人不少，家里时常接到恐吓电话，让刘旺发“小心你的另外一条腿”。

　　每晚刘旺发回来晚了，妻子的心就悬得很高。妻子劝他：“你又不是什么正牌的律师、记者，何必自讨苦吃，得罪别人？”刘旺发说：“总要有人出来说真话吧，我不怕他们报复。”慢慢地妻子也理解了刘旺发，为了解决家庭生计问题，妻子只身一人到汉正街打工。

　　刘旺发的父母今年都70多岁，他们说是旺发在外做好事，给他们添了寿。两老给刘旺发打气：“你尽管去打你的官司，写你的文章，家里和孩子就由我们来照料。”

　　有人劝刘旺发，官司打远一点，文章写软一点，多栽花，少栽刺，把人得罪干了有什么意思。有人“提醒”他，打官司你又不是律师；写文章你不是记者，莫找不到自己的位子。

　　刘旺发依然故我，乐此不疲。他说：“我是跛子，但我找着了最坚强的双拐，一是法律，二是舆论监督。”(高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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