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干警的自述

　　计生干部胆真大，公安干警也敢打。乍听起来不相信，但这是发生在江苏省邳州市的一起真实事件。

　　2000年8月29日，邳州市法院以非法拘禁罪对计生干部高红岩，以故意伤害罪对公安干警柳明进行公开审理。记者闻听此讯，连夜从南京出发，驱车三百多公里，于凌晨1点多赶到邳州，并很快见到了既是非法拘禁案中的受害人，又是故意伤害案中的被告——公安干警柳明。

　　柳明向记者讲述了发生在3月28日晚上的事件经过：

　　“我是邳州市公安局治安大队的工作人员。1999年1月份，我和中学时的同学杜向红结婚。2000年3月18日，我们有了一个女孩，生育证件齐全，手续合法。因当时家中建房，从小孩生下的第二天，我们就借住在我的同事李维亚家中。同月23日，邳州市运河镇计划生育办公室的三名人员到李维亚家中以派出所查户口名义检查，我妻子要他们出示警官证，他们非常不满又改称是计生办人员(并未出示任何证件)，我妻子即向他们出示了所有相关证件，并向他们表明了我和李维亚的公安干警身份，表示决不会做违反计生政策的事。28日晚7时左右，该计生办工作人员李振英带七八名人员又到李维亚家检查，我当时要求他们出示执法证件，李不但不出示证件，反而辱骂道,‘你不就是干公安的吗’等话，随后他们要把杜向红带走，被我和李维亚阻拦，结果他们向邳州市公安局运东派出所报称：遭到围攻。”

　　“运东派出所值班干警吕建民驱车赶到后，要求我和李维亚到派出所接受调查。我们随吕建民到运东派出所向值班所长张国良说明事件经过，大约是当晚9点多钟，李振英纠集运河镇计生办助理高红岩等30多人，开着三辆车到李维亚家中，他们一进屋就气势汹汹地对在李家借宿的另一干警张德明(该市公安局岱山派出所干警)不分青红皂白一阵暴打，并强行将张塞进面包车中带走，拉响警报器(据记者调查，该车非特种车辆)，并对在李家租房住的人(此时在门口看)叫喊道：“不许看，回屋里去，要是以后有人来问，你们就说什么也没有看到。”

　　此时，张德明在车里喊叫，高红岩则将电警棍插入毫无任何反抗能力的张德明嘴中电击。在他们返回途中，遇到我和李维亚从派出所回来，他们便停下车对我和李维亚进行殴打，当时有十余人围着我拳打脚踢，拧断我右手中指，将我打昏在地。我醒来时，发现他们正把我往面包车上塞，我挣扎着用双手撑着车门不上，他们就把我的外套从背后掀起蒙住我的头，对我头部猛打，其中有人用电警棍对我的面部、手部和裸露的后背电击，并叫道：“今天就揍你们干公安的。”当我再次醒来时，发现我和李维亚、张德明都在车里，在他们不停的殴打中，汽车将我们带到了运河镇计生办。那时我发现我的皮鞋、BP机、外套都被打没了。接着，高红岩喝令我们蹲下，并轮流对我们进行提审。接着他又指使手下的人将我们锁进了一楼楼梯间下面的一个铁笼子里。

　　铁笼子是一个依楼梯下空间建起的1.2米高，3至4平方米大，里面充斥屎尿，外面有两道铁门紧锁的地方。在这过程中，我爱人向110报警求助，接到报警后闻讯赶来的运东派出所值班民警吕建民看到我们三人满脸鲜血仍被非法拘禁，就向高红岩表明了我们三人的身份，随即要求放人，高红岩却拒不放人。吕建民在无奈中含泪离去。在这样一个站不能站，坐不能坐的铁笼子里，我们的身心受到了极度的摧残，而高红岩一次次带着他的手下对我们进行谩骂、殴打、提审。其中有一次还把我拖出去用脚踩着我的头，给我拍照，说是防止我们自残。就这样他们从当晚9点多钟开始对我们非法拘禁至次日凌晨1时23分才将我们放出。得到消息赶来的市公安局政委李修法看到我们浑身伤痕累累，头上、脸上都是鲜血的样子时，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29日下午，我局经充分研究后，对运河计生办依法搜查，当场搜出警报器、电警棍、匕首、橡胶棍等物品。过了两天，计生办的人说在3月28日夜殴打我们三名干警的过程中，他们有一个工作人员的耳朵受伤，缺损50%以上，耳朵受伤的杨志东声称他并未参与殴打，是平白无故被我所咬，我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有备而来的十余人围打至残至昏，我对于打我的人尚无反击的机会，更何况是一个没有参与的人呢？”

　　“我热爱公安工作，作为一名干警，我保护不了妻子,保护不了自己，就连刚来到人世的女儿也保护不了，我还如何去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呢？”

　　“3-28”事件给柳明及全家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柳明说：“法庭将就我故意伤害一案进行审判，此事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让父亲知道，失去女儿的他，再不能受这个打击了。今年只有56岁的母亲在知道这一情况后，已经急白了头发。我妻子则一方面在安慰我，另一方面要安慰她父母，还要养育刚刚出世的孩子。出生近半年的孩子因此事的发生，到今天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我们坚信他无罪”

　　为了进一步弄清情况，第二天一早刚上班，记者就在市公安局的政委办公室里找到了该局政委李修法同志。得知记者来意后，老政委显得特别高兴。

　　记者：柳明的情况，您清楚吗？

　　政委：柳明这孩子很好。他1997年从学校毕业来工作，先是在基层，工作成绩很突出，我们就把他安排到局里，干得很不错。我听他的朋友说，就在他小孩出生的第二天，他还在局里加班破案呢。

　　记者：3月28日晚的事，您清楚吗？

　　政委：具体的经过我不想多说了，由检察机关来说。当天局里是我总值班，我接到运东派出所的电话后，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针对当时的情况，我当即打电话给运河镇计生办，要求他们先把人放了，但他们拒不放人，后来我只好找市里领导，在市领导再三做工作的情况下，他们同意放人。我即刻赶到运河镇计生办，当三个满脸是血，身上都是伤痕，眼睛肿得只看见一条缝，脚上连鞋子都没有的干警站在我面前时，我掉泪了，我想控制，但实在是控制不住啊！

　　记者：您对柳明的案子怎么看？

　　政委：我们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我们坚信柳明是无罪的！

　　并非对立的法庭辩论

　　告别了老政委，记者又来到该市法院，申请参加下午的庭审。颇费了一番周折后，记者终于获得参加庭审的资格。

　　下午2时，柳明故意伤害一案在邳州市法院大法庭开庭审理。

　　被德国《时代周刊》称之为“中国的骑士”的原南京中山律师事务所副主任、南京大学副教授张晓陵律师出庭为被告柳明辩护。

　　记者注意到，和柳明对记者叙述的事实相比，检察机关的指控有些差异。记者将检察机关依法查明认定的事实真相全部抄录如下：

　　被告人柳明之妻杜向红没有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于2000年3月18日生育一女孩，借住在邳州市公安局民警李维亚位于运河镇李口村三组的宿舍二楼内，3月28日晚7时许，邳州市运河镇计划生育办公室工作人员李振英、运河镇文化站职工王峰、运河镇民主街道居委会主任张国桥到运河镇李口村三组检查违反计划生育住户，李振英等人进入李维亚家中，向杜向红要生育手续检查，杜向红带李振英等人下楼到李维亚母亲住处找正在吃饭的丈夫柳明拿手续，因柳明要求李振英出示证件而发生争吵，王峰随即打“110”电话报警，邳州市公安局运东派出所接警后民警吕建明带人赶到时，运河镇计划生育办公室检查人员已离去。

　　随后王峰、张国桥及柳明、李维东先后到运东派出所向值班副所长张国良说明了情况。张国良也分别作了安排，王峰、张国桥、柳明、李维亚均离开了运东派出所。当晚22时许，运河镇计划生育办公室负责人高红岩在听了李振英的汇报后，当即组织镇计划生育办公室工作人员杨志东、花景彪、黄健、张向斌、周建峰、郭伟、石启刚、李振英等十余人分乘两辆车前往李维亚家带人，他们在李维亚家二楼见到邳州市公安局岱山派出所民警张德明在东间床上躺着休息，高红岩指使花景彪、周建峰、杨志东、黄健等人强行将张德明拽下二楼，并对张德明殴打后拖进开来的面包车内，面包车司机石启刚拉响警报器，向东开约50米，遇见返回的柳明、李维亚便停车，花景彪、张向斌、黄健、周建峰等人便下车与随后步行的高红岩、杨志东、郭伟一起围住了柳明和李维亚，高红岩指令将二人弄上车带回运河镇计生办，柳明不愿上车，花景彪将柳明右手手指拧伤造成中指中节粉碎性骨折，同时遭到了花景彪等多人殴打，李维亚上前保护柳明，也遭到花景彪等人的殴打，并被强行拖到面包车上。

　　然后花景彪等人将柳明向面包车上拖拽，柳明挣扎不愿上车，高红岩持电警棍对柳明电击，同时花景彪、杨志东、周建峰、黄健、郭伟、张向斌等人对柳明殴打、拖拽，在殴打、拖拽过程中，柳明被多人抓住无法反抗的情况下，将对其实施殴打、拖拽的杨志东左耳咬伤，后柳明被高红岩、花景彪等人强行拖进车内地板上，上车后花景彪、黄健、周建峰、张向斌等人继续对柳明进行殴打，接着柳明、张德明、李维亚被强行带到运河镇计划生育办公室院内，花景彪、黄健、张向斌等人又对柳明、张德明、李维亚殴打，之后高红岩指使花景彪等人将柳明、张德明、李维亚关在运河镇计生办楼梯间小屋内，直至2000年3月29日凌晨1时柳明、张德明、李维亚才被释放，释放时柳明又遭到运河镇计生办人员吕刚的殴打。柳明、张德明、李维亚被非法限制人身自由三个多小时，在此期间三人均遭到不同程度的电击、殴打，其中被告人柳明被殴打致右手中指中节指骨骨折，经法医鉴定为轻伤，张德明被殴打致头面部软组织挫伤，经法医鉴定为轻微伤，李维亚被殴打致面部软组织挫伤，经法医检验为轻微伤。杨志东在对柳明实施殴打、拘禁过程中被柳明咬伤左耳，左耳廓缺失面积达单耳廓面积的50%以上，经法医鉴定为重伤。

　　我们也许有理由对柳明的叙述存有疑虑，但我们没有理由对《起诉书》中认定的事实怀疑！

　　庭审中，民事原告杨志东完全是一个无辜受害者的面孔：在工作过程中，计生办与其同去的同志与被告发生了纠纷，原告没有打过或推过被告，没有对被告做过任何损害甚至没有任何主动性的肢体接触，相反，原告为了避免可能受到的无谓伤害，遂钻进所乘的“金杯”面包车，就在原告一只脚刚跨进车门之际，被告突然在背后抱住原告，并将原告压倒，狠咬原告的左耳，原告意识到耳朵已被被告咬掉，伤口处鲜血直流。

　　杨志东连起码的事实都不肯承认，这与《起诉书》中关于其所作所为的叙述完全矛盾。

　　张晓陵律师为柳明在此事件中的行为作了充分的辩护。他认为：

　　一、耳朵到底谁人所咬不清楚，当时柳明已处半昏迷状态，认定是他的当事人所为，证据不足。

　　二、退一步说，杨志东的耳朵就算是柳明所咬，那也是正当防卫。他们行凶在先，况且柳明是在“被多人抓住无法反抗的情况下，将对其实施殴打、拖拽的杨志东左耳咬伤”。

　　经过近两小时的庭审，主审法官认为事实已经清楚，宣布休庭。此案现尚未宣判。

　　编后

　　计划生育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自觉维护好这项基本国策的实施。计划生育干部为此作出了极大的努力，并付出了艰辛的劳动，理应受到人们的尊重。但不管如何，在执行这一重大任务时，都必须依法行政，在法治的轨道上进行。本报记者崔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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