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9月8日下午6时，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不约而同地涌向村口。此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也迅速在人流中传播开来--“李明昌回来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这个曾经被“鉴定”为一个婴儿“亲生父亲”的“强奸犯”会在被关押了289天后奇迹般地放了出来---

　　3份亲子鉴定和289天的强奸犯

　　帮忙帮来一场祸端

　　李明昌是甘肃省武威市九墩滩农民，今年36岁。他与九墩滩的许多农民一样都是前些年背井离乡从别处迁来的。他们来之前，这里是一片荒沙滩。拉沙、开荒，他们用勤劳的双手开辟出一片沃土，也造就出了一个美好的家园。种地之余，李明昌凭着一手出色的木匠活儿东家西家地替人打零工，所得的收入他大都投入到了农田上，结果他家的庄稼总是比别人的收成好。正当他积蓄力量，准备来年再开垦一片沙滩大展宏图时，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却悄悄向他袭来……

　　1999年8月2日下午3时左右，当时他正在自家院里忙着干活，同村农民蔡郎突然来到了他家。李、蔡两家相距数百米，平常没有过多往来，只是李明昌给蔡家做过门窗而已。果然，这次蔡郎又是叫李明昌去他家干活的，不过这次是让李明昌去他家放墙根子(给墙砌地基)。李明昌感到纳闷，因为没有看见他家备料，怎么就突然要盖房子了？于是他便问了蔡郎一句。蔡郎说，要先把基础做好，过不了几天就会把老家的旧房拆了，将料运来。李明昌信以为真就答应了。

　　当日下午4时许，李明昌拎着自己的工具跟着蔡郎来到了他家。李明昌被领进蔡家的一间小屋。还没等他落座，蔡郎突然脸色大变，厉声质问李明昌：是不是你把我姑娘的肚子弄大了？李明昌既惊又诧：来蔡家干活只有几次，况且每一次大人都在，怎么会有如此的质问？还没有等他弄清是怎么回事，雨点般的拳脚就向他劈头盖脸打来。蔡郎及其妻儿，还有一个亲戚共5人在小屋内不由分说将李明昌压倒在地拳打脚踢，棍棒相加，直打得李明昌鲜血横流。后李明昌又被反绑双臂，嘴中被塞入一团破布，不让他喊叫。

　　殴打持续了5个小时，他们逼迫李明昌“承认”与蔡女秋兰(化名)发生关系的“事实”，否则不让出门。为了逼李明昌“承认”，蔡郎等人竟然脱去女儿的裤子，拽起李明昌的头，让李去舔女儿的下身……之后更是对其进行百般凌辱，直至李不省人事。

　　当李明昌苏醒过来，他趴在地上苦苦争辩：“你们今天这样打我，就算我违心地承认了，苍天作证，我和你的姑娘没有不正当关系，如果是我，就让我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但他的辩解无人理睬。

　　当晚，蔡家既不报案也不放人，而是叫来了本家亲戚———前任村支书鲁某主持处理。鲁某因账目不清等问题在村民们多次上访后刚被免职。上级纪检委派人下乡调查鲁某的问题时曾找李明昌谈过话。李明昌也向调查组如实反映了鲁私用集体木料，以及在其家干木工活一个多月未要到一分工钱的情况。

　　鲁某一进蔡家门劈头就问李明昌：“谁叫你干这样的事？”

　　“我没有干，没有干过昧良心的事。”

　　鲁某转而问秋兰：“你说，你和李明昌一共发生了几次关系？”秋兰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回答说4次。秋兰的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直打得李明昌满地打滚，实在受不了了，李明昌违心地承认“4次都有”。

　　在这种情况下，由鲁某执笔形成了两份非法的“讯问笔录”。

　　第一份，被讯问人是秋兰。问：你的肚子怎么大了？答：李明昌木千坚(原文如此)大了。……第二份，被讯问人是李明昌。

　　问：你和秋兰发生奸情关系是什么时候(原文如此，记者注)？

　　答：第一次1998年8月份，我来到她家里去找我作木活的东西，发现只有秋兰一人在家，我走到屋里把她压下木千坚(原文如此)了一次。……

　　第二份“笔录”上有李明昌的签名和指印。完成了以上两份笔录后鲁某走了。

　　亲子鉴定祸福难料

　　鲁某走后，其余的人又逼迫李明昌写下8000元的“私了”此事的欠条。李明昌拿不出钱，蔡郎就找来一伙亲戚闯入李明昌家强行拉走了40袋粮食。

　　1999年8月3日早7时，李明昌在遭受了长达13个小时的毒打和凌辱之后被十几个人押回了自己的家。同时，他们又不顾自己女儿的生死和名誉，将她连推带搡到李明昌家，不由分说强行按在了李明昌家的炕上，拉上被子，说让给李明昌当小老婆。李明昌的妻子王生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得不知所措，一家人哭喊连天。

　　粮食被抢，一家人无法生活。当天，李明昌强忍着伤痛和巨大的屈辱去当地派出所报案，并将浸透着鲜血的衣服留在了派出所。同日下午，李明昌拖着遍体鳞伤的躯体来到地区中级法院法医门诊鉴定伤情。

　　鉴定人、法医李生珍查明：李明昌前额部有4×1.5cm的横行紫红色皮下瘀血并表皮擦伤；左上眼睑有1×0.2cm的横行皮肤破损，局部结痂；右颧部内侧有4×2cm的条状皮肤破损，上唇正中有1.5×1cm的紫红色表皮擦伤，上唇肿胀；右口角内有2×1cm的粘膜破损……下腹部有18×3cm、10×3cm的纵行紫红色表皮擦伤；阴囊右侧有6×5cm的紫红色皮下瘀血并肿胀，睾丸肿大，触压痛明显；右大腿中段前侧有8×2cm、7×2cm的纵行紫红色皮下瘀血；右髋关节外侧有9×3cm的青紫色皮下瘀血……

　　鉴定人的分析意见认为李明昌头面部及肢体部位的损伤符合钝器伤特征；被鉴定人头面部软组织挫伤8处，累计18cm2，肢体部位软组织挫伤49处，累计面积1029cm2。

　　这份(1999)武中法技鉴字第159号《司法科学技术鉴定书》的结论为李明昌的损伤属轻伤。

　　8月5日，取回鉴定书的李明昌早已身无分文，他住不起医院，也住不起旅馆，这位说不太清曾经冒犯过谁的老实巴交的农民拖着满身的伤痕在大街上将就了一夜。

　　8月9日，李明昌再次找到派出所。作完笔录后他被告知“要想讨个清白，只有做亲子鉴定才能弄清”。李明昌当即表示，就是拆房子卖砖、砸锅卖铁也要凑足钱鉴定，要个清白。

　　李明昌是婴儿“父亲”

　　说是要鉴定，但迟迟没有动静。待身体有所恢复后，经人指点李明昌找到了武威市司法局“148”法律援助中心。

　　法律援助中心王建军、袁遂等工作人员深入乡村，从8月20日至23日先后对9人进行了调查。并向武威市公安局等多部门发出了司法建议书。“148”认为，李明昌投诉的案情基本属实，蔡郎等人的行为已构成非法拘禁、故意伤害他人身体、入室抢劫等犯罪行为。

　　与此同时，几份以秋兰名义写的报案材料也多次出现在有关部门。这使承办此案的相关人员颇感棘手。

　　1999年10月19日，一个女婴匆匆降临人间。就在这个小生命刚刚满月的那一天，一管鲜血从她稚嫩的肌肤中抽进了针管。同一天，母亲秋兰和李明昌也在地区医院被抽了血。就在抽血的当天，李明昌被送进了看守所，从此他就失去了自由。他涉嫌的罪名是“强奸幼女”，而记者在采访中看到户口记载的秋兰的出生时间为1982年8月9日。

　　1999年12月7日，主办此案的人员要第二次带李明昌抽血。李明昌不解地问：“那第一次鉴定的结果呢？”不料，来人回答他：“那个我也不知道，你问领导去！”就这样，李明昌被第二次抽血。

　　12月9日，甘肃省公安厅(1999)甘公刑技第265号《刑事科学技术检验书》完成。其结论为：李明昌血样、×××血样、女婴血样均获得DNA分型带；三者分型带之间符合遗传规律，亲子关系成立。“李明昌是女婴的父亲”。

　　“天啊！我没有动过人家，怎么生下的娃娃成了我的了！”李明昌痛不欲生，可即便他有一千张嘴，能说得清吗？

　　据此，1999年12月17日武威市公安局局务会议决定，李明昌以强奸罪报请该市检察院批准逮捕。

　　12月24日，检察院批准逮捕李明昌。李明昌没有在逮捕证上签字，并请求重新鉴定，但他迟迟没有得到答复。

　　2000年3月6日，李明昌收到了起诉书，起诉书称：“1998年7月至1999年4月，被告人李明昌先后4次强行与本组村民×××发生性行为，致其怀孕，于1999年10月19日生一女婴，经1999年12月9日甘肃省公安厅刑事科学技术第265号检验通知书结论证实：被告人李明昌系女婴的父亲。上述事实有证人证言，被害人陈述，甘肃省公安厅科学技术检验结论，被告人供述在卷证实。”

　　女律师替他讨说法

　　今年3月17日，李明昌的弟弟为哥哥请来了闻名全国的女律师吴桂英。经过调查和阅卷，她认为“265号技术检验”用的“不是李明昌本人的血”。为此，5月16日她向法院递交了重新鉴定申请书。

　　几经周折之后，武威市法院在开庭前采纳了律师的意见。可是，早已倾家荡产的李明昌到哪里筹集巨额鉴定费呢？

　　2000年9月11日，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流着泪说：“去公安部鉴定，让我出一切费用。好嘛！我心正着哩，我出嘛！地，卖掉，不够；兄弟的地押掉，不够；又把邻居的地也押掉，牛也卖掉，骡子也卖掉了……押地是为了贷款。多亏了我的律师，没有律师我李明昌冤得不轻呀！我要求鉴定，人家说我没有权利！”说着，眼前的这个庄稼汉大哭起来。

　　由于偿还能力被怀疑，贷款并非一帆风顺。吴桂英又找关系、托熟人，终于在5月30日贷到了1万元。

　　6月19日，载着李明昌、×××和女婴血样的飞机飞向了北京，3份血样要在公安部物证中心再次鉴定。

　　记者从有关方面了解到，6月28日，公安部的鉴定结论从北京发出。可是这封邮件竟然比古代驿站传递的速度还慢———一个多月后，当吴桂英多次要求依法阅看鉴定结论时，有关人士的答复只有两个字：“没到！”实际上，对李明昌来说，“没到”就是一个好消息。

　　公安部(2000)公物证鉴字第1970号《物证鉴定书》表明，他们提取3人检材中的DNA经10个位点检测，结论是“李明昌不是×××所产女婴的亲生父亲”。

　　李明昌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李明昌与女婴无关

　　就在李明昌得知公安部鉴定结论，等待法院开庭审理此案时，他的心又一次抽紧了———8月15日，李明昌又被拉到医院，要抽第四次血。不见律师在场，又担心程序上出现问题，李明昌坚决拒绝抽血，无奈之际他一头撞向暖气片，结果撞得头破血流。后在人们的劝说下还是同意了抽血。

　　此前，一个公、检、法、司联席会议刚刚开过，会议决定为了“万无一失”，还需再赴司法部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上海)进行第三次亲子鉴定。这就是李明昌第四次抽血的原因。一辈子也没坐过飞机的李明昌，他的鲜血却第二次飞上了蓝天。此次鉴定，有关方面拒绝律师同行。

　　8月17日，武威市法院法警将李明昌、×××和新生女婴的血样各两份护送到了上海。每份血样均用牛皮信封封存，封口处加盖武威市法院和武威市检察院公章。

　　8月22日至25日，鉴定方用Chelex法抽提备血样DNA，并用多重PCR和荧光技术检测DNASTR位点的基因型。根据孟德尔遗传定律：孩子的全部遗传基因必须分别来源于其亲生父母双方。即孩子不可能携带有其父母均无的遗传因子。鉴定结论为“李明昌和女婴之间不存在亲生血缘关系”。9月8日，一直等待着法院开庭审理的李明昌没有等来开庭的通知，等来的却是一张“释放通知书”。释放的原因是“证据不足”。来人告诉他，可以回家了，但不能乱跑，要随叫随到，因为“事情”还没有完哩！

　　是啊，肯定还没有完！李明昌等待的不是这样偷偷摸摸的“证据不足”，而是正大光明、公正无私的无罪宣判。可是，在有关部门的“协调”下，法律可以变成儿戏。已经起诉到审判机关的案件竟然又层层“撤回”，竟然以“证据不足”搪塞。这一切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想方设法逃避承担国家赔偿的责任。

　　9月12日，记者在秋兰家空旷院落中的一间小屋里，见到了那个未满周岁的女婴，她一个人坐在炕上，忽闪着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望着她，一个个奇怪的疑问突然闪现在我的脑海，假如这个本不该匆匆而来的女孩真的没有降生，又会是一个什么结局呢？第一次抽取的李明昌血样到了哪里？第一次亲子鉴定是如何作出的？

　　10月10日，记者获悉，一辆大卡车载着蔡郎一家人及其物品匆匆忙忙离开了住地，去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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