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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一个无期徒刑犯发自内心的悔悟

http://www.sina.com.cn 2001年01月09日08:27 北京青年报

　　严格来讲，读者看到的这期“法情录播”更应该称为“法情播报”，因为它少了记者与主人公面对面的访谈，少了记者的倾听与记录，有的只是一份厚厚的、手写的自述书。这份自述书是一个因挪用公款罪被判处无期徒刑的罪犯，被公安机关逮捕前，在大西北写下的。它原来的题目是《我的悔悟与企盼(献给丈夫的礼物———一颗忏悔后的心)》。

　　拿到这份自述书后的一个冬夜，我在夜深人静时，一口气读完了它，之后久久不能入睡。金钱的诱惑力到底有多大？人性中叫贪婪的那口井究竟有多深？在这个充斥了种种诱惑的世界，我们是否还要坚守一些美好的东西？比如，正直、善良、知足。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我心中盘旋，我试图找寻到服刑已经一年的这个罪犯，听一听她经历了法律审判后的心声。可惜，我们不知道她在哪个监狱服刑。也许，在离北京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她继续着她的忏悔。

　　今天，我们把这份自述书编发出来，希望能给世人一些警醒，一些启示。

　　———编者

　　一伙国际骗子，在两年的时间里，从我手中诈骗了160多万美元，其中包括所谓律师费11500美元、转款税208000美元、放款电汇费32750.50美元、更换受益人费5万美元……这一笔又一笔的巨额骗款，无情地把我钉在了耻辱柱上。我对我的所作所为后悔莫及。

　　-祸起于某国石油公司叫乔治的人1993年3月发到我所在公司的一纸传真

　　祸起于某国石油公司叫乔治的人1993年3月发到我所在公司的一纸传真。那个叫乔治的人在传真中说，他们有3000多万美元国家批准外汇要转到国外，希望找一家信誉可靠的外国公司或个人与之合作，并说了款项来源、转款程序及款项由该国中央银行放行……这一纸传真如同一只万恶的黑手，一步一步地把我推进了罪恶的深渊。在其后的两年时间里，我被骗款达9次之多，给公司造成直接经济损失118万多美元，向朋友借款总计40多万美元。

　　我的过失损了公司、伤了朋友、坑了自家，真是罪孽啊！一百多万美元的损失如同一百多万根针，时时刻刻都在刺痛着我的心。我对不起公司、对不起朋友、对不起丈夫和儿子。强烈的后悔和自责曾使我想过死、准备去死，令人欣慰的是，阎王爷没接纳我，让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感谢上苍！作为经受过致命挫折的人，我悔、我恨、我期盼着申冤。与此同时，我愿忏悔我的过失，以从中吸取教训、裨益余生。

　　-回顾两年多的经历，我在这桩诈骗案中经历了好奇、希望、迷茫、侥幸、失望、幸存的思想过程

　　好奇。对方传真中所列数额之巨、做法之奇、分利之高、手续之简、时间之短，无不让人觉得新奇。在一种好奇探异的心理驱动下，我萌生了联系对方，探探虚实的想法，并将其付诸行动。

　　希望。经过一段时间的联系，对方在电话和传真中进一步介绍了转款的“合理性”、“合法性”和时间的“紧迫性”。事起之初，对方表现积极主动，工作有序，一环扣一环，给人以短期之内事必成的印象。特别是在付完律师费、收到该国中央银行5月的第一个放款计划后，我的好奇心变成了希望。当支付了转款税和放款手续费、收到了计划9月放款的通知，我更是确信希望有可能变成现实，而且指日可待。这期间，我还见过《金融时报》上发表的关于该国每年由国家石油公司流失外汇三亿多美元的一篇报道，进一步加固了我的希望。此外，当时各种新闻媒介报道的有关该国政局变化、银行更新领导等消息均与对方当事人介绍情况吻合。在层层烟幕笼罩下，我迷失了方向，盲目轻信了对方的各种造势和借势，稀里糊涂地陷进了对方的圈套，以致对方提出速付100万美元作为无原始合同协议的风险押金时，我就偷偷摸摸，违法组织、汇付了这样大的一笔巨款。如此冒险拼命的工作结果，不仅使自己落入了完全不能自拔的罪恶之中，而且把丈夫也彻底牵连了进去。即便如此，这时我仍然抱着“希望能够变为现实”的幻想，不敢放手。多么可悲可怜的希望啊！

　　迷茫。付清100万美元无原始合同风险押金后我在忐忑不安中期待着“希望兑现”的到来。对于对方的蛊惑，我虽然有过某些怀疑，但又想，他们总不会开其国家的法律和政府银行的玩笑吧。再者，从自身情况看，我已经付出了125万多美元，如果不把事情办完，违法挪用公款给公司造成的巨额资金亏空无法填补；事情败露，法律无情，这不仅将祸及我一个人，而且无疑要殃及丈夫和孩子。

　　尽管我有过怀疑，但说不清是出于惧怕失败，还是出于“人道”而不愿意伤害他人，我陷入了迷茫。对于对方的要求，我进行过某种程度的反思后，虽然不敢彻底拒绝，已经意识到是陷阱，但还是不得不往里跳。我之所以这样做，一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二是迷茫中尚存侥幸心理。

　　侥幸。1994年2月，我访问了对方所在国家后，对方不守信，未派乔治与银行商谈开具保函之事，这件事进一步加剧了我的疑虑。而在看到某商会刊物上发表的有关防止国际诈骗的警示文章后，我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不愿意如此束手就擒。我总是在想，老天爷不会无情地捉弄无辜，命运之神不会忘记给我指点迷津的。但历史和现实都是无情的，时间的推移把我最后仅存的一点点侥幸也砸得粉碎，剩下的只有彻底的失望了。

　　幸存。擅自挪用公款之罪责是应该受到法律追究的，作为当事人，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我们夫妇逃脱皮肉之苦、劳役之灾，多亏了一些朋友的帮助。我们是幸运的逃亡者，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幸存者。现在我们获得了再生的希望。我想，除了无法避免的天灾人祸和正常的自然死亡外，我们应该比以往更加珍惜生命。因为，我们必须利用我们的余生再奋发努力，以便挣钱还债。

　　-回顾和分析两年多的受骗经历，我以为以下诸多因素对我的决策和思维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思想是行动的指南。追忆我在被骗过程中的思想变化，是为了从中透视和分析铸成这次大错的原因，以求有教于未来。回顾和分析两年多的受骗经历，我以为以下诸多因素对我的决策和思维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1.盲目轻信。对方的诈骗活动是有预谋、有计划、有组织的。对于这一点，很可惜事先我没有认识到，并且也没有听到过类似的消息。因此，收到对方传真之初，我心里基本上没有谨防诈骗这根弦，只是简单地认为，做生意的原则是互惠互利，试着联系看，能成就成，不成就算。然而对方懂得诈骗技巧、熟悉国际财会和银行业务，打着国家大公司、政府银行、政府高级官员的旗号和名义，以合法为屏障，以高利为诱饵进行诈骗活动。事过之后回头看，既不知晓又无谨防诈骗的心理准备，既无决策参谋还得偷偷摸摸干事的我，实在是自不量力。我盲目轻信了对方，稀里糊涂地上了钩。盲目轻信是我失手的最深刻教训之一。

　　2.财迷心窍。早在1992年财神就开始戏弄我们夫妇。期货业务、一些公司的订货，曾使我们的心情如同有色金属市场一样，时涨时落。一会儿让人感到几十万美元唾手可得，一会儿几十万美元化作泡影，不仅变得一无可获，而且成了公司关注的重大亏损。领导技巧性的批评、同事中的不同议论，或多或少都有些让人伤心。作为亲眼目睹丈夫为期货的涨落而忧心，为平息业务风波而劳神受累的妻子，我确实愤恨财神不公平。我期盼发财。坦率地讲，夫妇双双长期在国外工作这么多年，我们不是穷光蛋。但是，由于在公司政治生涯的失败，我早有自创事业的“野心”。

　　因此，钱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养家糊口或是过奢侈生活。要真心干一番事业，单就我们当时拥有的三五万美元存款是远远不够用的。我落入对方的骗局，确实与财迷心窍有关，因为我把这视作了挣钱的机会，错误地以为是财神的光顾。

　　3.作茧自缚。在任何失误和意外中，当事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身陷魔窟、任人宰割，无法自救，又不能他救。在我经历的这桩诈骗案中，我正是这种最悲哀的人。从法律的角度分析，我的对内、对外做法都与法律相悖。对外，盲目满足对方的要求，提供未经法律认可的自制公司抬头函笺、空白商业发票、印章，为对方制备非法文件提供了方便。对内，欺骗领导、敷衍财会、未经请示，挪用大量公款以完成对方的诈骗，身为国家在外工作干部，知法犯法，在法律面前作茧自缚。

　　4.耳目失聪。我在外贸战线上工作二十多年了，到过世界不少国家和地区，经历过不少事情，也见过不少世面。按说，国内国外的经历、知识和经验都有了一定的积累，应该有能力成就事业的。

　　但在诈骗事件上我却显得如此无知、无智、无能。仔细思考分析，除了我的主观任性、好胜和虚荣之外，还与我当时处事的特殊情况和环境有关。那时，我对外轻信对方所谓的业务特殊性，对人、对事均没有，也无法进行调查了解或咨询，完全处于知己不知彼的状态；对内，业务不能公开，一切活动都得偷偷摸摸地进行，秘而不宣，一切决策都是在既无参谋又无资料，消息不灵，耳目失聪的情况下独谋臆断的，以致大错铸成，无力回天。由此看来，在任何时候，特别是遇到重大事情，千万不能在对于对手底细一无所知或者知之不多的情况下进行决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5.一念之差。从伟大到荒谬只是一步之差，但这一步迈得正确与否，结果却是天壤之别。如果迈得正确，它会让你如日中天，否则它会让你身陷地狱。在过去的两年多里，实际上我是在伟大和荒谬之间的这一步上求索和徘徊。遗憾的是，我没能通向伟大，而是误入了荒谬。原因何在？作为事后诸葛亮，我们可以列举成百上千的、可以避免或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悲惨遭遇的“如果……”、“假如……”等假设虚拟理由。为什么成百上千的理由在过去两年各类事件中没有起到作用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无数次地问自己，无数次地回答自己，结果又无数次地否定了自己

　　对于这个问题，我无数次地问自己，无数次地回答自己，结果又无数次地否定了自己。因为无论从政治、从业务、从常识，还是从宗教中找出的答案都似是似非。近日独处，撇开一切外在因素，从灵魂深处挖掘，发现答案其实很简单，只是一念之差，即不该贪欲不义之财，妄想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回过头仔细想一想，过去的几年里，经历了不少事：唾手可得的期货等业务利润与我们擦肩而过；被国际骗子诈骗使我们遭受到致命的重挫；用美元换金表和用美元换高汇率人民币……这一桩桩大事小事上，我们的初衷就是为了赚一点钱，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一念之差，铸成终生悔恨，教训何等深刻！

　　失败乃成功之母。在这桩诈骗案上，我的严重过错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使我们夫妻饱经了忧患，使众多朋友受牵连，使家人和儿子受影响，我愧不堪言。但是我深信，重创过后一定会是收获。这是因为，其一，犯过错误的人定将吃一堑长一智；其二，一次致命的挫折会使人更加沉着、勇敢、多思、多谋；其三，饱经忧患、从苦中得来的一切(包括生命、希望和未来)都是我们自己的，我们会倍加珍惜。四十多岁的人不算老，我们还有时间、精力再创造一个实实在在的、属于我们自己的新天地。

　　(北京市检察院第二分院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