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4日，在马来西亚这样一个伊斯兰教国家，并不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可是这天一早，首都吉隆坡的气氛便有些异常。一辆辆警车呼啸而过，在汽车站、出租车站等地都有警察把守。在市中心独立广场附近的马来西亚人权中心总部的周围，大约400多名便衣和防暴警察严阵以待，不远处停着一辆消防水车，水龙头已经安装好。

　　上午10点，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有大约2000人，有的喊着口号，有的扯着横幅，有的举着自己书写的标语，都与释放安瓦尔和推进政治改革有关。但气氛始终是平和的，不像印度尼西亚的游行示威所体现出的那种狂热，如裸露身体、把标语写在脸上，甚至把写着标语的绸带系在头上。

　　这是政府反对派发动的一次集会，他们准备在前副总理安瓦尔被判入狱2周年的纪念日向马来西亚人权委员会提交备忘录，并把这天命名为“黑色14日”。两年前的4月14日，安瓦尔因渎职罪被判处6年监禁。次年9月，他又因不正当性行为——鸡奸罪被判入狱9年，两刑相加共15年。

　　10点30分左右，最为热烈的场面出现了。人们看见身着蓝底花衣、头披湖蓝色头巾的旺·阿兹沙在簇拥下走入示威人群。她是马来西亚前副总理安瓦尔的妻子，自从丈夫被捕后，她成了人们拥戴的对象，她领导的国民公正党也成了反对党“替代阵线”的主力军。旺·阿兹沙向人群挥手，也向摄影师挥手，脸上露出微笑。人群为之躁动，“烈火莫熄”(意指改革)的口号响起，但没有混乱。当旺·阿兹沙带领着十几位“替代阵线”的代表向人权委员会递交反映自己要求的《人民备忘录》时，压抑的人群似乎暂时解脱，掌声经久不息。

　　坐在外围的示威群众则坐下来聆听改革派的演讲，偶尔发出赞叹，秩序始终井然。

　　今年的"黑色14"似乎有些褪色。去年反对党支持者也在4月14日举行了大集会，纪念安瓦尔判监一周年，示威人数众多。后来场面失控，并演化为冲突。那次事件中共有50名支持安瓦尔示威群众被逮捕。

　　另一种黑色

　　迎战“黑色14”，是马来西亚当局今年的重要任务。

　　4月初，警方援引内安法，扣留了7名策划今年“黑色14”的反对党人士，包括公正党副主席、青年团团长和“黑色14”筹委会主席，因为他们被怀疑鼓吹暴力示威，甚至不惜使用爆炸物作为武器。

　　总理马哈蒂尔表示这只是警方行动并不是政治行动，因为警方“掌握了证据，示威者可能使用爆炸物。”

　　接着，从各种途径传来了威胁的声音。

　　吉隆坡警察总长米奥发出严厉警告说，任何人如果参与“黑色14”安瓦尔判监两周年纪念日大集会，将被视为危害社会安宁，警方将会毫不犹豫地逮捕他们。副总理兼内务部长巴达威也声明，内政部将不干涉警方动用内安法令逮捕反对党人士的事件，警方有权力对任何可能危害国家安全的人士采取行动，并半开玩笑地表示，本来警方在逮捕有关人士之前必须得到内政部长签署命令，但“通常，我们是先捉人再签署”。

　　“黑色14”集会最终以和平告终，而且人数也没有达到反对派原先的目标。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把提前进行的逮捕行动总结为成功的关键。

　　“只要没有煽动者，人民不会参加这类集会，因为他们已习惯过着和平生活。”马哈蒂尔说，“正是由于不再有人煽动，今年的‘黑色14’集会无法达到号召5万人参加的目标。这是因为已经没有领袖煽动他们……他们的领袖已被警方逮捕。”

　　他说，政府引用内安法令逮捕煽动人民违反法纪的领袖和人士，已收到了效果。4月20日凌晨，警方再度援引内安法令第73(1)条文逮捕了公正党一名干部，此次援用这项法令逮捕的人士已增至8人。马来西亚警察总长诺利安说，这不是一项新的逮捕行动，而是延续性的逮捕行动。他也透露，还有数人会陆续被捕。看来，马来西亚政府想让以后的“黑色14”持续褪色。

　　内安法=安内法？

　　半个世纪以前，马来西亚就有了这部内部安全法(Internal Security Act)，当时是针对“共产主义分子”的。内安法规定，任何集会都须经过警方批准，否则就是非法集会；警方可以在不需要充分的证据、不经过审判的情况下，对被怀疑是可能危害国家安全的人实施逮捕。

　　那些在内安法下被捕的人可被扣60天，之后，如果有证据显示他们仍然威胁国家安全，可被扣2年，否则将被释放。1998年9月20日，安瓦尔的被捕就是援引的这部内安法。目前仍有38个人在内安法令下被拘留，除了为应对“黑色14”被逮捕的那8个反对派人士，还有一些伪造货币和执照的不法分子。

　　毫无疑问，内安法与马来西亚宪法规定的公民的人身自由权利和自由集会的权利是相违背的。马来西亚联邦宪法第10条(1b)阐明：“每个公民都有在和平与无武装的情况下举行集会的自由”。

　　因此，马来西亚人权委员会提交的2000年人权报告中指出，内安法是限制和侵犯人民基本人权的法律，有必要检讨。他们认为，如果被捕者触犯任何罪行，应该被指控并在法庭上接受审讯。他们的报告探讨了官方机密法令、煽动法令和集会自由的警察法令是否具有反人权的特性等。

　　对此，马哈蒂尔表示，“对国家安全负责的是警方，而不是人权委员会。”他认为内安法是有用的，对于维护社会安宁和国家经济利益是有帮助的。

　　“警方不用普通法律来扣留他们，是因为普通法律需要一定的证据和程序，而从警方的观点来看，这对阻碍和防范问题的发生没有效力。”他说，“政府认为内安法是有用的，可以避免一些事件的发生，如果破坏已经造成，有人受伤或被杀，警方到时候才采取行动已经太迟。”

　　“当人民了解民主的意义，即不应该使用暴力来推翻政府时，我认为，到了那个阶段，才可以考虑修改这条法令。”马哈蒂尔的看法似乎让人们看到了一线曙光。

　　“市井政治”

　　马哈蒂尔善于批评别人。有人把这总结为“市井政治”，就是：出错的总是别人，决不会使自己，在耍弄权术的同时，口头上也要占尽便宜。

　　在谈到内安法时，他批评马来西亚大部分人民都缺乏公民责任意识，具有自扫门前雪的自私心态，不愿意成为法庭案件的证人或为警方提供线索。他在解释为什么依照内安法逮捕的很多人未能被审判。

　　马哈蒂尔最近再次批评互联网，他说越来越多人利用互联网及“新闻自由”名堂来煽动其他人士进行违法活动，包括唆使他人进行谋杀。他耸人听闻地说：“有人在网上造谣要推翻或杀死我，进而鼓动人民造反，这便是一些居心不良人士所期望达到的目的。”

　　前不久，在为马来西亚国际伊斯兰教大学主持开幕典礼后他对记者说：“以这次我为国际伊斯兰教大学开幕的例子，有人一早便在网上散播消息，呼吁学生举行示威来阻止我出席。他们指责我不是伊斯兰教徒，不适合为这所大学开幕，难道只有那些搞鸡奸的人士才有资格来开幕吗？”

　　他还说，在资讯时代，狡黠的罪犯可轻易利用先进科技进行各种不法勾当，如果政府不加以管制，情况将会更糟。他的用意很明确，为政府日后严厉管制新闻报道不符“事实”的电子报及网站提供理由。

　　马哈蒂尔的眼光是国际性的。自从亚洲金融危机以来，他的对外攻击就没停止过。先是索罗斯，因为他和他的对冲基金的炒作是金融危机的始作俑者，只是忘了自己早年曾经去西方推销过马来西亚的股市。

　　后来他又攻击美国的前副总统戈尔，因为戈尔在马来西亚举行的亚太经合组织非正式首脑会议上对马前副总理推行的“改革”运动表示支持。马哈蒂尔因此对小布什的当选十分欢欣，是最早发贺电的国家领袖之一，并迫不及待地发出要求改善关系的信号，几乎忘了这是自己多次攻击过的“干涉内政”的霸权国家。马哈蒂尔是攻击资本主义的价值观和所谓的“完全”市场经济，以及全球化的理论家，他认定现在的经济全球化是资本主义的全球化，像马来西亚这样的发展中国家受到了非常大的损失。

　　马哈蒂尔还把目光对准了境外媒体，认为这些媒体只会曝光那些对马来西亚政府不利的一面，安瓦尔的黑眼圈(被前警察总长拉欣诺殴打所至)、警察消防水龙头下的示威群众等等。

　　当年安瓦尔事件后曾命令政府机关不能订阅《国际先驱论坛报》、《亚洲周刊》和《亚洲经济评论》等“持敌对态度”的境外报刊。在那段示威活动不断的日子里，防暴警察们会专门准备一条消防水龙头对付游行队伍中的境外记者。

　　“在很多时候，那些外国传媒(尤其是电子媒体)只是拍摄警方使用武力镇压人民的片段，而反对党及其群众使用暴力的情况则没有拍摄或报道。”他说，“这将助长反对党人士使用暴力的倾向。”

　　病情政治化？

　　年初以来，安瓦尔再度引人关注的原因在于他的病情，而且围绕着是否应该保外就医的问题，他的支持者和政府反对派与政府之间斗争仍在继续。

　　马来西亚卫生部长4月22日表示，安瓦尔如果因延误进行脊椎骨手术，从而引发并发症，政府将不会负有关责任。

　　54岁的安瓦尔去年11月24日因背部疼痛被送进医院，医生最近说安瓦尔必须在4到6周内进行脊柱外科手术，否则可能会终身残废。

　　安瓦尔的德国医生霍格兰认为，安瓦尔的病情比较复杂，必须进行不穿过神经线的手术，因为一旦病人的神经线在手术时受到影响，将导致病人瘫痪，在此情况下，内窥镜手术是一种最佳选择。霍格兰同时表示由于吉隆坡中央医院存在设备不足和医务人员技术欠佳等问题，他不会在这里替安瓦尔动手术。

　　与此同时，安瓦尔的夫人旺·阿兹莎在国会游说。她认为，政府应该基于人道立场，允许安瓦尔到外国求医，因为安瓦尔的病况“不寻常”，必须进行霍格兰建议的手术。她说，将仪器从德国的诊所运到马来西亚得耗费数百万林吉特，她没有能力负担这笔天文数字的费用。

　　“安瓦尔宁愿死在这个国家，也不会活着过流亡的生活。”旺·阿兹沙保证，若政府允许安瓦尔到外国动手术，他绝对不会潜逃。她指出，安瓦尔目前仍在针对法庭的裁决和刑罚上诉，应该可以保释出外。

　　马来西亚外交部长对此已经明确表明了态度：拒绝出国就医，并指责安瓦尔将病情政治化，说马来西亚的医疗条件完全可以胜任此类手术。卫生部长也说，吉隆坡中央医院为安瓦尔进行手术的安全性不应受到质疑，他还说，政府一直为安华提供最好的协助，包括允许安瓦尔在一等病房内住院长达143天，而且不必被铐在床上。

　　“宽待”，而非“优待”

　　记得当年安瓦尔被捕后，马哈蒂尔曾对媒体说过，安瓦尔在狱中受到了“优待”。

　　最近，马来西亚监狱局总监澄清，安瓦尔在监狱中并没有享受特别的待遇，不过安瓦尔的确享有一些宽待，包括入住监狱的一等病房，拥有睡床，以及可以出外探望病重的母亲和出席母亲的葬礼等。他说这是根据马国监狱条例和联合国国际标准，给予他的应有的待遇。

　　安瓦尔入住的虽然是拥有厕所、书桌和睡床等设施的私人囚室，但这并不是优待。事实上，只要是马亚西亚“特别受关注囚犯”，如死囚、双性人、犯鸡奸罪的囚犯，就是有可能侵害别人的囚犯，都可以享受这种待遇。此外，一些特殊人物，包括部长、法官、律师、公务员及警察，一旦被判入狱，也会成为“特别受关注囚犯”。

　　安瓦尔的囚室并没有外界传闻的电视机和空调。至于安瓦尔的囚室比一般囚室大，则是因为他住的并非只是一般的囚室，还是监狱的一等病房。这主要是基于安瓦尔的健康原因。

　　针对安瓦尔的一些支持者认为，安瓦尔不应被囚禁在监狱，而应该被“软禁”在一间拥有各种设备的屋子里，监狱方面则表示，无论安瓦尔以前是什么地位，目前只是一个囚犯，必须根据马来西亚的法律判决来服刑。

　　看守安瓦尔不但是一个重大的责任，而且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接班人，接班人

　　“安瓦尔服完刑期的时候会是68岁，我最小的女儿将是22岁。”安瓦尔的夫人旺·阿兹莎忍住眼泪，向人们述说着她的家庭悲剧。

　　自从安瓦尔被捕后，他们家族里的令人悲伤的事情就没断过。

　　先是安瓦尔的哥哥因肺癌在前年去世。今年4月3日，安瓦尔的母亲也因常年积累的病情恶化去世。有人说这是过于想念和担心安瓦尔才造成的。

　　的确，这个儿子本来是家里的骄傲，几年前就被马哈蒂尔“钦定”为接班人，没想到一夜之间竟然沦为了阶下囚。

　　当安瓦尔被人搀扶着坐在母亲坟墓边上，两手紧握着黄土时，他的这种感觉一定最为刻骨。

　　巫统执政已近半个世纪。马哈蒂尔作为巫统的领导，从1981年开始掌管马来西亚至今。他钦定的接班人会成为马来西亚今后的总理。

　　其实，在马来西亚这样的国家里，“钦定”接班人一直是国家的不稳定因素。马哈蒂尔经常选择接班人，但安瓦尔之后是谁还没有专家能够肯定，因为副总理的职位经常变化，而马哈蒂尔毕竟已经75岁了。(吴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