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内阁资政李光耀回忆录第二部日前出版。在该书“同印尼化敌为友”一章中，李光耀叙述了他目睹苏哈托犯下致命错误、最终身败名裂的过程———

　　危机爆发

　　印尼盾爆发危机，是大家都始料不及的。当泰国中央银行在1997年7月2日停止扶持泰铢后，金融危机一发不可收，区域国家的货币无一幸免。印尼财政部长采取明智的措施，促请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出面帮忙。在同年10月底跟基金组织谈妥条件之前，苏哈托派特使来向吴(作栋)总理寻求支持，以加强印尼的谈判筹码。吴总理先找我和财长胡赐道商量，然后把这事提交内阁讨论。我们相当有把握，印尼的经济状况比泰国强：经常性项目和预算都没有出现巨额赤字，所呈报的外债不算高，通货膨胀率也偏低。于是我们答应贷款高达50亿美元以表支持。

　　一错再错

　　眼见局势好转，苏哈托总统却在这个时候恢复基金组织协议下取消的部分大型基础设施工程，结果削弱了各方的努力。取消的工程共有14个，复工的包括苏哈托长女哈迪扬蒂·鲁马纳(杜杜)持有股份的发电厂。

　　在16家被迫清盘的印尼银行当中，有一家(为总统的儿子所拥有)在不同的名下获准恢复营业。市场对此作出反应，大量抛售印尼盾。更糟的是，印尼违反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达成的协议，开始放宽货币政策。印尼商会会长宣布苏哈托总统同意利用新加坡给与的50亿美元，为那些受信贷紧缩影响的印尼本土公司提供低息贷款，进一步打击市场信心。苏哈托偏又在1997年12月，因为出国操劳过度病倒，导致问题更加严重。

　　濒临崩溃

　　印尼盾币值直线下泻使我大为震惊，我委托驻雅加达大使邀请苏哈托的女儿杜杜来新一趟，替我向她的父亲转达一些看法。我们向她解释，如果无法恢复人们对以下两个要素的信心，即苏哈托的健康状况和他履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条件的意愿，那么印尼局势将非常棘手。我竭力奉劝她和她的弟妹们尝试了解眼前的局势：在雅加达的国际投资基金管理人都把焦点放在总统儿女所享有的经济特权上；在这个危机时期，他们最好完全退出市场，不要再涉及任何新工程。我直截了当地问她能否使弟妹们听从劝告。她同样坦率地回答说无能为力。

　　1998年1月6日，苏哈托总统发表了印尼预算案。预算案内容既未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商量过，也未达到印尼此前在拯救配套下承诺落实的目标。此后两天当中，印尼盾兑美元汇率从7500盾下泻到1万盾。

　　忠言逆耳

　　吴总理分别在1997年10月和1998年1月与2月三度造访苏哈托，向他解释印尼经济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他必须认真对待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改革方案，否则市场将抛售印尼货币与股票，导致当地经济崩溃。苏哈托回答说他有军方鼎力支持。吴总理向他暗示，印尼人民可能已到达饥饿之至，连军人也不愿开枪的地步。苏哈托根本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性。可怜他完全和现实脱节。当时已有一名印尼将军这么说：“如果有1000名学生，他们会遭到镇压；如果有1万名学生，印尼武装部队会设法控制群众；但是如果学生有10万名，武装部队人员会反过来加入学生的行列。”

　　不祥之兆

　　1998年二三月间，苏哈托最后一次委任军方和内阁要员人选，这是他一生所犯下的最大的判断错误。他委任哈比比为副总统，苏哈托以为只要众人知道下一个总统人选是哈比比，就不会有人串谋逼他下台。几乎所有出任内阁成员的人士，不是效忠于他，就是他的子女们的亲信。他一方面委任维兰托上将为武装部队总司令，另一方面擢升女婿普拉博沃为中将，由后者出任陆军战略后备部队司令，企图以此平衡大局，这么做却大错特错。他明知普拉博沃脑子精，野心大，但是做事冲动鲁莽。

　　我于1996和1997年在雅加达同普拉博沃共进过午餐。他很机智，但是直率得很不得体。1998年2月7日，他到新加坡访问，传达了奇怪的信息：印尼华人的处境危险，一旦发生什么问题即暴动，作为少数民族的他们将受到伤害；活跃于政坛的印尼著名成功华裔商人林绵坤尤其岌岌可危，因为他具备“双重少数派”的身份，既是华人又是天主教徒。林绵坤曾对他和数名将军说，苏哈托非下台不可。当我表示怀疑时，他坚持林绵坤确实说过这些话，还说印尼的华裔天主教徒令自己陷入险境。

　　我和总理都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相告关于林绵坤的这席话———显然任何一个印尼人都不可能告诉总统的女婿应把总统撵下台。我们猜想这是不是林绵坤和其他印尼华裔商人即将出事的前奏，他要让我们有心理准备。

　　大势已去

　　苏哈托在1998年5月9日局势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大张旗鼓地赴开罗出席会议。学生终于走上街头示威，同镇暴警察发生了几次冲突，结果有6名特里萨克蒂大学的学生在5月12日退回校园的时候被开枪打死。随后引发的公愤使印尼法治全面瓦解，军警人员全退下阵来，任由暴民在城市里疯狂破坏、洗劫和焚烧华人的商店和住家，强暴华裔妇女。众所周知，暴乱是普拉博沃一帮人策划的，目的是令维兰托显得无能，以便苏哈托从开罗回来时就会改立他(普拉博沃)为武装部队首长。然而在5月15日返回印尼时，苏哈托大势已去。(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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