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颖/文

　　1946年春，上海。

　　教堂的钟声刚刚敲过7下，徐家汇中学里便涌出一群青年学生，他们不是该校的中学生，而是上海交大的大学生，此 时正匆忙赶到学校上课。

　　张公纬和同乡江泽民一起走着，他们一个是土木系的，一个是电机系的。别看他们现在有说有笑，但大家心里都不轻 松。日本投降半年了，他们挣脱了当亡国奴的命运，却摆脱不掉“伪学生”的阴影。在南京，他们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懑， 发动了反“伪学生”运动。

　　反抗的结果是把南京临时大学的理工学院和医学院迁到上海，分别并入上海交大和上海医学院。国民党当局的目的显 然是分化和瓦解进步学生。12月6日中午，大四的同学先到达上海。出乎江泽民和他的同学意料之外，他们被临时安排在徐 家汇中学一间大教室里。这是一所天主教会学校，每天悠扬的钟声，并没有带走大学生内心的屈辱和创痛，相反，肃穆的环境 让他们更觉压抑。但是，青年人旺盛的生命力毕竟是压制不住的。他们成立了自治会，自己分派铺位，自己管理膳食，救助清 寒的同学。于是，原本死气沉沉的校园里，多了同学们开朗的笑声，嘹亮的歌声。

　　江泽民和张公纬是在3年前清毒运动中认识的。那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50多年后，江泽民回忆起那次在日 伪心脏里开展的斗争仍激动不已：在一个非常寒冷的夜晚，数千学生高呼禁毒口号，游行到夫子庙一带，冲砸了所有的鸦片烟 馆，把醉生梦死的吸毒者赶了出来，其中不少是敌伪官员。还抄出了大量鸦片、毒品和烟具。他们在国民大会堂广场焚烧收集 的鸦片、毒品和烟具，同学们围着熊熊的篝火，齐声高唱《毕业歌》：“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听吧！满耳 是大众的嗟伤！看吧！一年年国上的沦丧。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在他们后面，日本宪兵 队持枪列队，虎视眈眈地对着他们……那时，他和公纬都是学生骨干、清毒运动的积极分子。清毒运动的主要组织者之一是外 语系的学生前辈厉恩虞，江泽民记得，恩虞当场发表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说。他和恩虞、公纬的终生友谊就是在这场斗争中结 下的。这场轰动全国的运动是地下党巧妙地利用日伪机构内部矛盾而成功发起的。

　　（二）

　　1939年8月29日，这是江泽民终生难忘的日子，就在这一天，他的六叔江上青惨死在皖东北抗日战场。这时他 正在读初中，只有13岁。在少年的心目中，叔父是一位抗日英雄，只是后来，他才了解到，他是党领导下的抗日武装的负责 人。

　　噩耗传来，扬州东关街田家巷这个中医世家沉浸在悲恸之中。他的婶娘带着他的两个妹妹痛哭失声，江泽民跟着母亲 暗自垂泪。侠义心肠的母亲十分同情弟妹的不幸，决定把自己的爱子按照当地风俗过继给六弟作长子，叫他在婶婶跟前磕头喊 娘。从此，江上青夫妇有了个嗣子，江泽民成了烈士的遗孤。

　　1946年4月，江泽民经他的同学、地下党员王嘉猷介绍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张公纬差不多和他同时入党。尽 管他们是同乡同窗无话不谈，但由于地下工作的特殊性，他们彼此心照不宣，斗争中相互支持。余力教授取出他珍藏到今天的 20君子照说，当时，为了掩人耳目，更好地开展地下工作，他和江泽民等20个学生骨干、积极分子结义成兄弟，只不过这 个“义”不是江湖义气，而是共产主义。

　　被毛泽东称为第二条战线的进步学生爱国民主运动，1946年底开始在全国各大城市如火如荼。上海这一重镇里， 交大学生一直是中坚和领导力量。1947年初，上海交大师生发动的护校运动成为全国学生运动高潮的前奏和重要组成部分 。

　　这年春天，国民党政府教育部以经费紧张为借口，下令交大停办航海、轮机两系，并取消一个学院。上海地下党组织 巧妙地利用教育部和学校当局的矛盾，发起了护校运动。运动爆发后，蒋介石派自己的儿子蒋经国带着青年军亲往弹压，也没 有阻挡住学生们的洪流。三千师生冲进火车站，铁路地下党积极配合他们抢占了一列货车，同学们自己驾驶火车到南京请愿。 师生们为生存而战，为和平民主而战，群情激昂，高吭的歌声伴着铿锵有力的车轮声，响彻铁路沿线，愤怒的汽笛像吹响的号 角，唤醒了民众的觉悟。他们冲破围追堵截，克服重重困难，铁轨拆除了自己铺，炉火熄灭了自己燃。队伍到达真如的时候， 总指挥张公纬接到上海地下党委的指示，同国民党上海市长吴国桢等进行谈判。当局被迫无条件答应同学会的要求，取消了解 散令。全体师生凯旋而归。这次运动，冲破了国民党的封锁和禁锢，使沪宁、沪杭甬铁路线中断了一天。它的意义就在于，打 破了沦陷区人民对蒋介石的幻想，认清了他发动内战的真面目，有力地配合了解放区的斗争，极大地鼓舞了全国学生和人民的 斗志，直接成为南京、天津等地“五二○血案”的前奏。

　　江泽民在这次运动中不仅是学生骨干发挥了积极作用，而且在运动胜利后担负了重要工作，这就是掩护暴露了身份的 地下党员。

　　（三）

　　1946年冬，和江泽民分别了3年的厉恩虞来到了上海。他由于在南京暴露了身份，党组织安排他到上海隐蔽。这 天，王嘉猷找到江泽民，希望他能安排厉在他姨妈家里住下，并讲明他只照顾他的生活，不负责进行工作联系。这是一个极其 危险的任务，但江泽民愉快地答应了。他的姨妈让恩虞给表弟福宝辅导功课，以此为名掩护他。

　　厉恩虞到了上海，3个老朋友就经常见面聚会。他们是在战斗中结下的友情，可以在一起无拘无束地学习和讨论马列 主义，艾思奇的《大众哲学》是他们都喜欢读的书。厉恩虞比他俩年长，又有丰富的斗争经验，对马列主义认识得更深刻，他 们就虚心地向他请教。虽然江泽民是烈士之后，但毕竟父亲牺牲时，他正值年少，共产主义思想只是冥冥之中的意念。现在虽 然入了党，但地下工作的严酷性，他没有条件读更多的马列著作。党组织安排他掩护厉恩虞不仅是对他的信任，也是他学习的 机会。多年以后，江泽民回忆道，厉恩虞博览群书，记忆力强，有相当的马列主义理论水平。这期间他从厉恩虞那里受益匪浅 。

　　那时全国都在闹饥荒，作为一个贫穷的大学生，江泽民尽自己的所能接济照顾厉恩虞，有时候，他们就一起在姨妈家 吃饭，有时候，他带回一些联合国救济总署发的面包、牛奶粉和罐头等给恩虞补充营养，真正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在姨妈 家，常有一位“老徐”找恩虞，江泽民知道他们是在谈工作，按照党的组织纪律，他并不多问。1948年11月，上海解放 前夕，厉恩虞回苏北根据地，江泽民一直把他送上火车，才依依惜别。他们结下的深厚革命感情，使他们终生难忘。

　　护校运动胜利后，担任总指挥和校学生会副主席的张公纬也暴露无遗。“五二○血案”不久，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 发出逮捕令，黑名单上张公纬的名字赫然在目。公纬开始了东躲西藏的地下生活。

　　在江泽民大学时代的同学战友中，张公纬是他认识最早、交往最多、友谊最持久的一个。他们在南京读书时就认了同 乡。江家在扬州是有名的中医世家、书香门第，所以公纬对其父江上青烈士早有耳闻。在学校，他们同窗共读，都是品学兼优 的学生。由于家学渊源，江泽民功课之余爱好历史、文学和音乐，他博闻强记、勤于思考，同学们称他“江博士”。公纬在地 下党的支持下被推为学生会副主席，颇具职业革命家的味道。在毕业纪念册上，他们相互赠言，江泽民亲笔写的赠语最多，大 家都喜欢和“江博士”来往。且看同学们对他风趣的评说：

　　江兄泽民，举室共知之博士也。

　　博士自幼即聪慧异常，在校成绩，每列前茅，尤长数学，为全级冠，遇友热心诚恳，处事迅速果断，恃相对论，每辩 必胜，创三曲线，得博士衔。

　　平昔爱好运动，长单杠，善短跑，近则喜赋词弹曲，俨然“江大爷”矣。

　　张公纬把精力花在学运上耽误了学业，晚江泽民一届。在当局发出逮捕令时，江泽民已经毕业投入工作了。

　　张公纬四处躲藏两个月后，接到地下党组织的指示，由他带领上海交大和上海医学院各4人坐船经天津到根据地，约 定在法大马路会合后到码头。张公纬按照约定时间来到法大马路百货公司楼上的亭子间。之所以选在这里，是因为人来人往， 不会引起国民党特务的注意。尽管他有丰富的甩“尾巴”经验，但他仍然保持高度警觉。等了一阵，还不见人来，他不免有点 着急。两个月来，许多次他和死神擦肩而过。这一次更是非同寻常，自己出事是小，千万不能连累别的同志。正在疑惑之时， 他看见一辆美式吉普车驶来，在楼下嘎然而止，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行动暴露了？他正要躲避，只见车上大模 大样走下一个人，虽然改变了装束，公纬还是一眼就认出是江泽民。他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江泽民怎么知道他在这里？一定 是组织派他来的；喜的是出发前能和老同学见上一面，莫非天意？江泽民见到他，一把抓住他，低声说：“快跟我走，我送你 到码头。”两人四下看看，确信没有特务盯梢，便迅速跳上车，江泽民一踩油门，汽车箭一般向前驶去。到了码头，江泽民找 到一个不惹人注意的地方停下车说，“公纬，就把你放在这里。你赶快上船，其他人都在船上等你。”四目相对，竟都有些潮 湿，两只大手紧紧握在一起，彼此都能感到对方因过份紧张而汗湿的手心。

　　（四）

　　1956年初春，莫斯科阳光明媚。正在莫斯科矿业大学读博士的余力，兴冲冲地赶到莫斯科大学，去参加朱总司令 接见留苏学生招待会。他没有想到在这里和分别9年的老同学老战友江泽民相遇了，此时，他正在斯大林汽车制造厂实习。

　　“我们居然还能活着见面？！”

　　生死之交的老朋友紧紧拥抱在一起。时光又倒流到那个风雨如晦的年代。

　　张公纬挥手别过战友，赶到船上，一一见过乔装打扮的同伴，才松了一口气。一路上在老交通的接应之下，他们辗转 到达了晋冀鲁豫边区政府，回到了革命的家。按照当时地下工作的惯例，为了掩护上海的地下工作者，他改名余力。而在上海 坚持斗争的江泽民再也没有听到公纬的消息，真是挥手从兹去，生死两茫茫。

　　半个世纪过去了，江泽民总书记见到余力教授仍然亲切地叫他“公纬”。

　　1998年7月17日，是厉恩虞去世20周年的日子，百忙之中，江泽民总书记亲笔撰写《忆厉恩虞同志》一文， 记述了这位老战友对革命的贡献和坎坷的一生，人们这才知道共和国主席和一个副科长之间金子般的革命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