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30日，广东江门土出高级烟花厂突如其来的大爆炸夺去了38人的生命，3200平方米的花园式厂房被夷为平地，附近的民居和企业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

　　“6·30”大爆炸的硝烟已经散去，当记者站在满目疮痍的爆炸现场，面对死难者家属痛失亲人的巨大悲伤，看着仍躺在医院病床上那一个个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伤员，听着附近村民们讲述的一幕幕爆炸冲击波肆虐的惨状，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人间悲剧？

　　“太平盛世，遭遇这样的灾难，我们怎么向村民交待”

　　7月9日，记者来到此次大爆炸中受害严重的江门市江海区外海镇麻一村，虽然爆炸事故已过去10天，但村民委员会主任林宗衍回忆起那天的情景，脸上仍流露出惊悸的神情。“6·30”大爆炸夺去了他们村8位青年女子的生命，留下了7个2到10岁的孩子。一位在家安享晚年的87岁老太太也未能幸免飞来的横祸。林宗衍说，6月30日早晨，他像往常一样去村委会上班。8时左右，走在途中的他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三声沉闷的巨响，只见1公里外的大牛山上一股黑色的蘑菇云徐徐升起，伴随着喷出五颜六色的焰火，他马上喊了一声：“完了，烟花厂出事了。”

　　麻一村党支部书记林悦意说，6月30日村党支部正准备开会，突然传来爆炸的巨响，接着便是门窗、玻璃一块块往下掉，噼里啪啦，全村此起彼伏响成一片，当时他们还误以为是飞机在他们村坠毁了。与爆炸点一山之隔的繁华市区，市民还以为是发生了地震，一些民居和学校的玻璃被震碎了。

　　对于处在大爆炸中心的上百名民工来说，爆炸的瞬间犹如一场噩梦。在江门市中心医院，来自江西于都的严北京躺在床上告诉记者，当天他正在烟花厂内运货，突然听到一车间传来一声爆炸，他感到要出事，赶紧往外面跑，但没跑几步，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袭来，眼睛一黑，接着就失去了知觉。邓表伟是离烟花厂只有50米远的飞龙机械厂的职工，当时正在厂房外做事，从爆炸中心袭来的巨大气浪将邓表伟推着撞向水泥墙面，接着又被反弹到马路对面的另一堵墙上，他就这样离开了人世。邓表伟的姐姐邓秀玲流着眼泪对记者说：“弟弟只有22岁，我回去后怎么向年迈的父母亲说啊。”

　　大爆炸将烟花厂厂房摧毁了，现场只剩下一堆碎石，一间由几根水泥柱子撑着、失去四壁的厂房，还有被掀翻在地、烧得严重扭曲的四部汽车架子。附近遭受破坏的1000多家工厂和民居，有的全部倒塌，有的顶棚被掀起，有的玻璃门窗皆无，其中15家工厂全部停产。

　　爆炸后的两天，附近一带正常供电被迫中断。林悦意心情沉重地说：“太平盛世，遭遇这样的灾难，我们怎么向村民交待。”

　　危急关头，人们经受着火与血的考验

　　“6·30”爆炸事故是一场空前的浩劫，也是严峻的考验。

　　大爆炸发生仅一分多钟，江门军分区部队营地紧急集合的哨声就响了起来，首批救灾部队以最短的时间进入事发地点，一小时左右，江门军分区、武警江门市支队和市公安干警先后投入1000多人赶赴爆炸现场抢救伤员。

　　江门市消防部门调集16辆消防车、170多名消防队员前往扑救大火。

　　江门市卫生系统组成11个医疗组，出动21辆救护车和80多名医护人员到现场展开急救工作。

　　抢救现场惊心动魄。当时，现场钢筋卷曲，浓烟滚滚，强烈的有毒气体令人窒息，武警战士和公安干警没有丝毫的退缩和犹豫。缺少工具，他们就用手在滚烫的废墟堆里挖，许多战士的手烫起了大水泡，衣服和鞋也烧焦了，但大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早一分将伤员救出，就多一份生存的希望。

　　江门市江海区公安分局麻园派出所民警黄展辉，最早冲入事故现场抢救伤员，他先后从废墟中背出5名受伤民工，最后自己成了一个血人。

　　民间的自发抢救令人感动。爆炸事故发生后，附近几个村镇的村民纷纷主动参与抢救大军行列。麻一村治保会是第一批有组织赶到现场的民间抢救队。他们光着膀子，一趟又一趟出入现场。江海区外海镇麻一建筑公司负责人、共产党员林泽民听到爆炸声后，迅速开车奔赴事发地点，在其他群众的协助下，他先后将15名伤员送往江门市中心医院抢救。还有一位年近70岁的老人也和青年人一道奋战在火场上，附近的个体运输业主放下手中的活，纷纷驾私车前来运送伤员。

　　最坚韧持久的战斗是白衣战士与死神的较量。在爆炸后不久，仅江门市中心医院就接收150多名伤员，其中有10多个生命垂危的重伤人员。面对不期而至的巨大压力，医务人员连续10天夜以继日地展开抢救工作，重伤病人得到24小时不间断监护。为了抢救烧伤面积超过90%以上的重伤员，江门市中心医院还投入60多万元购买了从美国进口的最先进救护气垫床。

　　与此同时，一双双关爱的目光和友情之手都投向医院。急救缺血，江门五邑大学670多名学子挽起了手臂，献出了13万毫升的鲜血；江门市教育学院300多名学生刚刚参加完考试，立刻直奔献血现场。全市还有200多名市民义务捐血。据统计，江门市中心血站紧急采血达20多万毫升。到记者发稿时，被送入江门市中心医院的150多名伤员已有51人出院。

　　“定时炸弹”早已埋下，迟早是会爆炸的

　　在目睹和倾听了一个个血和泪的故事之后，记者脑中不断跳出这样的问题：这一切是必然要发生的，还是可以避免的？

　　来到离江门市区近10公里远的江门市看守所，记者分别采访了与“6·30”爆炸事故有直接关系的三个关键人物：江门市土产进出口公司总经理、土出高级烟花厂法人代表梁清鸿，烟花厂厂长简友梅(女)和副厂长梁盛源。爆炸事故发生后，江门市公安部门先后对6名与爆炸事故有关的责任人实行取保候审。

　　深知自己罪责难逃的梁清鸿一见到记者就说：“烟花厂发生爆炸事故给国家造成了那么大的生命和财产损失，我心里感到万分悲痛。”

　　今年53岁的梁清鸿是1995年底被江门市外经贸委任命为土产进出口公司总经理的。据他讲，1993年12月，江门市土产进出口公司将他们的一处厂房(即土出高级烟花厂)租给有贸易业务往来的香港东方烟花公司，并与之签订了20年的租赁合同(年租金30万元人民币)，江门市土产进出口公司“代理”其产品出口，总经理同时兼任烟花厂的法人代表。梁清鸿当上土产进出口公司总经理后，也自然成了烟花厂的法人代表。梁清鸿说：“我错就错在不该当烟花厂的法人代表。”这就是他至今对这件事的最主要的认识。

　　作为烟花厂的法人代表，梁清鸿说他不知道土产进出口公司每年能从香港东方烟花公司得到多少好处，烟花厂的生产环节、技术和销售渠道也一点不知道。土产进出口公司派人去检查，烟花厂便马上有人过来投诉。“我每次遇见港商都会提醒对方，你别要钱不要命。”他认为自己是尽了责的。

　　今年3月江西萍乡发生爆竹大爆炸后，江门市土产进出口公司和烟花厂签署了一份安全责任书，要求厂方加强安全管理。梁清鸿还说，他们通常一季度检查一次，过年都有例行检查，各地发生大事故，根据上级要求，他们也开展安全大检查。

　　然而，问题怎么还是发生了呢？梁清鸿无言以对，只是说了一句：“生产烟花本来就很危险，这样的事不可避免。”

　　烟花厂厂长简友梅谈话时心情十分沉重。她说：“爆炸发生时我正好出差在外，要不我也是受害者。”当记者提出烟花厂是厂房、仓库、宿舍“三合一”时，她不认同，并说它们之间有一定距离。在记者的追问下，她承认三者之间的距离达不到国家规定的安全标准。

　　麻一村党支部书记林悦意说：我们早就说过，这个烟花厂迟早会成为“定时炸弹”。1992年市政府征地建厂，周围还比较空旷，不觉得烟花厂的危险。随着大牛山被规划为旅游风景区和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烟花厂周围的民居和厂房越来越多。麻一村村民对烟花厂的危险感也越来越强烈。林悦意还告诉我们这样一件事：烟花厂经常在大牛山上试放爆竹，一声声炸雷般的爆炸声让村民感到心惊肉跳。为此，村里曾派治安员拿着催泪枪上山驱赶烟花厂的人，村里经常受惊吓的小孩也参加进去，用小石子砸过去。为了消除麻园三个村上万村民的这块心病，林悦意在江门市人代会上提出过让烟花厂尽早搬迁的要求。

　　1994年江门市将大牛山规划成旅游区，周边地区规划为高新区。为此，麻一等3个村停掉了7个采石厂。在各方面的压力下，烟花厂也作了搬迁计划，准备今年4月搬往新会的山区。

　　“为什么没有按时搬走？”记者问。

　　简友梅说：“烟花厂生产的烟花主要出口欧洲，6月是生产旺季，为赶制烟花，我们无法按期搬迁。”简友梅有20多年生产烟花经验，医院受伤的烟花厂民工告诉我们，在3个厂长中，简友梅算是管理得最严的。有一个副厂长值班时很少在生产车间露面，更不用说加强安全管理。

　　一次次检查都过关，部门的监管落到了哪里

　　尽管中央和广东省对安全工作十分重视，采取措施，组织有关政府部门开展安全生产大检查，江门大爆炸还是发生了。

　　烟花厂38岁的副厂长梁盛源说：“今年以来，工厂已多次接受省、市大大小小的检查，如果他们早提出把这个厂关掉，我也不会被关进铁窗，戴上这个手铐了。”

　　据记者调查，江门市方方面面在检查中对江门烟花厂存在的一些隐患，如一次性从仓库领药量过多、制成品堆放量过多、原材料仓库堆放杂乱、消防池储水量太少、职工安全意识不强等现象，都有指出并要求企业进行整改，但都没有触及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这是一家“三合一”企业。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它早就应该整改或者关闭。

　　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检查组来了一次又一次，除了麻一村村民的强烈呼声外，没有任何一个政府职能部门提出过马上关闭企业。相反，去年年底，在这个厂安全生产许可证到期之后，很快又获得了新的安全生产许可证。

　　这是为什么？

　　江门市工商部门的解释是：“企业登记注册后，我们只负责企业的经营监管，安全生产等问题是其他部门的事。”值得一提的是，工商部门一直不知道这是一家港资企业，工厂所办的一切手续和申报资料都是以土产进出口公司的名义办理的，名义上是一家全民所有制企业。

　　江门市劳动部门的回答说：“烟花厂是市区唯一一家烟花厂，我们一直对个厂的安全生产监管很严格，去年底以来，我们已连续三次对烟花厂进行大检查，提出了20多条整改意见。土产进出口公司虽然没有给我们书面整改情况，但打电话通知我们说已经按要求整改了。至于民居和企业包围了烟花厂，涉及到迁走或者关闭这家企业的问题，这不是我们一个部门能够决定的。”

　　江门市公安部门认为，类似烟花厂这样高危险企业要经过多个部门的审核才能开工生产，而企业一旦运作之后，就会按照其生产规模向公安部门申请购买原材料的数量，他们一直是严格执行有关规定的。据他们了解，这家企业一直是比较规范和有序的。

　　但是，所有这些部门都不得不承认，像这样一家“三合一”企业，又被民居和其它企业包围的情况是绝对不应该存在的。有关方面在反思中都认同，大爆炸事故一个惨痛的教训就是：该发现的关键问题没有发现；该提出的关键问题没有提出；该立即决断的关键问题没有决断，结果酿成了这次大祸。

　　江门大爆炸事故对江门乃至广东经济的负面影响是巨大的。事故发生后，广东省委省政府采取了紧急措施，对全省400多家烟花爆竹厂、数十家打火机厂实行停业整顿，市中心和县城人口密集地区同类工厂要求限期关闭，对民间爆炸品的生产、储运、使用情况进行全面检查，消除隐患。江门市7家烟花爆竹厂已全面停业并将关闭。

　　江门市市长蒋进谈到“6·30”大爆炸事故的教训时说：“经济越发展，就越要注意安全生产，尽管事故发生的原因国家有关部门还在调查中，不管结果怎样我们都要举一反三。江门烟花厂爆炸事故既有企业有法不依的问题，也有执法不严，监管不到位的问题。国家有大法，企业有制度，都必须严格执行，心慈手软不得。要加大企业安全生产的管理力度，杜绝管理中的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按照江泽民总书记‘三个代表’的论述，任何时候都要把人民的生命财产和人民的根本利益放在第一位。”新华社记者杨春南、徐清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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